第4章 “仰头，张嘴。”
4
月考第二天是周五，简栖只有上午两节课，剩下的时间则全是在改试卷。
吴桐上完课回来从他身后经过，凑过去扫了眼，“嚯，这就都改完了？”
不仅改完了，连分数都已经腾好，恐怕她再迟回来一点，简栖连这次要见哪个同学家长谈话的腹稿都修改八百遍了。
她扭头扫一眼自己那边才改了一半的试卷，随手拉过一张椅子一靠，语气哀怨：“总有一天要被你卷死。”
简栖笑了，但是头没有抬，细长白皙的手指间仍旧夹着一支红色水笔：“我那是周末有事，正好今天也没课，就赶紧批掉——放心，我只是整理好了，还没上传，卷不着你。”
“哟，什么大事啊，也让我听听？”
吴桐倒在椅子上慢悠悠捶着颈椎，顺手帮他捡起了有些滑到地上的毛毯，望着毛毯却忽地想到什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和简栖说了几句话。
简栖原本放松的眼睛渐渐睁大，伸手拽住吴桐，分外严肃：“真那么明显吗？”
“也还好啦，我逗你的。”吴桐笑容更肆无忌惮，“一开始只是发现你基本都不午休，除了每周四会补个觉，要不是这个毛毯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钢铁人，发现了之后就无意识地注意你——真、的、很、明、显，幸好咱们带的都是屁也不懂的小学生，要是换了高中，你在教室里走两圈肯定会被猥琐学生阴阳怪气的。不过应该没什么，有几个人能有我这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我谢谢你，”简栖转了转笔，别过脸去，“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无聊。”
“你还没说周末什么事，是我能听的那种吗？”
简栖总算坐直身板，肩胛骨往椅背轻轻一靠，顿了顿，随即嘴角扯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能听，怎么不能听？”
他呼了口气，甩下一句话：“千岑明天约我和宋履合一起吃饭，带他那个公路上认识的未婚夫。”
吴桐当即像个遇见条子的小偷，扭头就跑，三步并俩回到自己办公桌前还煞有介事地捂住了耳朵，“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简栖则依旧靠着椅子，端起水杯喝两口，而后就一直沉默地捧着杯子。
夏千岑是他的大学室友，朝夕相处四年，关系一直很好，毕业之后原本是和他一块儿进入西大附小实习，当时和吴桐一道，是很亲近的朋友，结果年前夏千岑忽然辞职跑去旅游，在途中认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摄影师，要死要活地爱上，才三个月就决定要结婚。
用夏千岑自己的话说，那个人就是雪地里特立独行的狼，举手投足里都是一种“雪净胡天牧马还”的味道，眼神像天池的水一样澄澈。他春心激荡地在群里甩过照片，看得简栖和吴桐只想凑钱买一个剃须刀送他剃剃胡子。
不喜欢这个人的理由多重多样：年龄大，职业不稳定，邋遢，甚至吴桐偷偷视奸过此人的社交主页，在和夏千岑交往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透露过。
……这不是天池，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雷池。
夏千岑对简栖严苛的婚恋观不抱任何期望，转而几条语音丢过来轰炸吴桐。
“吴桐你不是理想主义者吗！理想和浪漫是天生的同类，你背叛了我们的组织！”
“你们不能带着偏见看人，有一套房子之后才能去爱别人吗？有一辆车就不行吗？”
“我知道了吴桐，你一定是被王春发打败了，我从这一秒宣布我看不起你。”
吴桐从此对“理想主义”四个字产生了无限大的心理阴影，甚至特意在她精心挑选、严格把关的音乐软件公开私人歌单里加进了几首乡村大舞台热门bgm冲冲喜，还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战战兢兢询问简栖：“以前我口若悬河输出观点的时候也是这么傻缺吗……等等，他还没有房？”
简栖的接受度其实比想象中要高，他的婚恋观是自己的，也只要求自己，并不强求身边人也照着他的模式进行。
他点开之后夏千岑发来的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
“简栖，我不想当老师，不想相亲结婚。”
“简栖，爱是生活的侥幸。”
因为有周六上午补觉的习惯，简栖特意定了闹铃，每隔十五分钟响一次，可惜还是没有成功在十点之前叫醒自己。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洗手间挤牙膏时，眼睛都还闭着，早早醒了的宋履合靠着门框心悦神怡望着他，要笑不笑的模样。
“来得及，那个餐厅不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除非你早上还有别的事。”
“有啊，”简栖举着牙刷，软绵绵地送出一口气，“本来是打算今早早起跑5公里热热身的，万一中午和千岑一言不合干起来，我也不能吃亏。”
“有我在你能吃什么亏？”
简栖瞥了眼镜子里宋履合的侧影，“别，听说他那个未婚夫快一米九。”
“没事，”宋履合迈近一步，儒雅随和，“我认识几个警局的朋友，到时候以理服人一下。”
简栖不经意地笑了，没回他，用力揉了一下脸，正准备把牙刷塞进嘴里，手腕却被握住，一秒的工夫，手里就空了。
换而是宋履合的声音在耳边轻飘飘响起。
“每次看你刷牙我就着急。”
简栖则乖乖的没动弹。
宋医生职业病严重，之前科普过好多次，非要他换成电动牙刷，可他受不了嘴巴里震动的感觉，用过一次感觉要耳鸣了，于是在这个问题上顽强拉扯着。
“仰头，张嘴。”
简栖听话照办，享受宋医生专业又温柔的刷牙手法，还美美打了个盹。
“行，漱口吧。”
简栖接过对方递来的漱口杯，含了一大口，叽里咕噜一顿，低头吐水。
“下次我给你刷牙，不要闭眼睛。”
“干嘛？”
他们的对话出现短暂空隙，简栖留意到宋履合似乎把什么话吞回去了，像一杯气泡水被打翻，不断升腾，蹿涌，空气也变得黏黏的。
很久宋履合眼皮才懒懒一垂，“因为这样没礼貌。”
“怎么样怎么样？天池之狼本人看起来像个人吗？”
简栖伸手捂住震动的手机，没有理会吴桐淳淳的八卦心，补救性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这是一家氛围拿捏很足的西餐厅，他们四个人在一间中包里，主座对面有着一扇夸张的大窗，能看到外面的小花园，整体装修仿美式田园风，很适合朋友在一起聚餐——比简栖预料得要强，他之前脑补的要么是风味大盘鸡，要么是正宗羊肉汤。
而天池之狼——他是说廖梵，也确实是个正常人的样子，至少他今天刮了胡子，吃饭全程话不多，但也不闷，属于非常善于倾听和适时点评的捧哏选手，也不油腻不装比，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一直在夏千岑身上。
对人的改观好像只用一个会面，言谈举止，眼神气场，近距离感觉过才能有判断。在此之前，即使再没有权力干涉他人自由，简栖也要站出来对着夏千岑大喊一声“我反对这门亲事”，而真正坐下来说过几句话后，他愿意回去认真挑选一份新婚礼物。
这家店也很好吃，牛排多汁，果饮清爽，听说还是廖梵的私藏，出于对美食的移情，简栖对这个人的观感又大大上了一个台阶。
夏千岑凭借着教资面试几乎满分的即兴讲解能力，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他们一起去纳木错，去梅里雪山，去这儿去那儿的见闻和故事。他神采飞扬，确实和那时被王春发刁难时要死不活的样子大大不同了。
简栖就这样望着他，后边再说了什么没有仔细听，但想起了他那句略显矫情的语音。
“爱是生活的侥幸。”
简栖想那就这样吧，本来这世界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各人都有各自的明暗和皎洁。如果他是夏千岑，一个温馨家庭长大的、有点任性却又十分可爱的人，也许也会爱上一个廖梵。
他举起玻璃杯子，趁着夏千岑没注意，和他碰了一杯，“珰”——格外清脆的一声。
结束时还不到两点，千岑那边还有点别的事情，便决定各自回去。刚巧餐厅附近有家新开的商超，简栖于是拉着宋履合，想顺便买点菜带回家。
晃着晃着却晃到了零食区。
简栖有点顶风作案的意思，他胆大无畏地径直朝着mm豆的货架走过去，货架被色彩缤纷的糖果铺得满满的，像连成一片的彩虹花田。
看到这些确实能让他心情更好。
“我又不买，看看还不行吗？”
他上大学之后开始报复性吃糖，经常蛀牙，有阵子能把甲硝唑当饭吃。
宋履合推着购物车跟在后头，“是小时候家里穷没人给你买糖吃吗？”
“那倒也不至于，”简栖上下嘴唇一碰，“是我妈做饭太咸了。”
还有就是初三那年一模晕倒在考场上的心理阴影太强，低血糖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从零食区出来后，眼前赫然开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宠物店，满面墙高高三层格子小窝，睡着一众小猫小狗，走近一点，店门口还有一座敞口小笼子，两只只有手巴掌那么大点的小狗在打架，还有一只小金毛，很胖，像只小熊，在孜孜不倦往外蹦。
简栖其实有养宠物的计划，他有一个很淳朴的认知是，宠物是一个家庭爱的具象化，但一直刻意忍着从不从宠物店前经过，想把这个计划留到他的孩子降生后再执行，让孩子和宠物一块儿长大。
然而今天，或许是好友终有所托的感染，他鬼使神差地，走近那个笼子，弯下腰。
小金毛一下跳得很高，湿漉漉的鼻子碰到了他的手，而后就停在原地，仰着脑袋望着他，尾巴摇得像个小风扇。
他和那只小金毛对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对着宋履合，一字一字说：“我想养它。”
“就给当养孩子提前练练手。”
在宋履合轻怔沉默、眼神莫名黯淡的几秒钟里，简栖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开始在心底罗列一条条养宠物的好处准备尝试说服他，可宋履合只是眨眼的工夫，神情恢复如常，点头说：“好。”
https://www.dldwx.cc/xs/38745784/1304326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