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理由
祁蕴从背后探身过来，半弯着腰，还背着手，颇似学生时代装作慈祥模样的教导主任。
偏偏这人还拿捏着语气，更有“严厉的慈爱”味道，“陆熹啊，跟我走一趟。”
陆熹悄悄往后靠了一点，与他隔开一点距离，“好。”
两人在一干人等的注目礼下走出办公室，留下身后一片小声的叽叽喳喳。
一走进房间，陆熹就敏锐地察觉到，这间办公室应该不是祁蕴的。或许名义上是，但内里绝不是。
看这干练精简的装修风格，极有可能是苏明之前的办公室，祁蕴直接拿来征用了。
祁蕴坐上办公椅，伸手示意她随意落座。
陆熹一坐下，就问：“你说的混乱就是指现在的时间？”
祁蕴被问的一愣，忽然觉得他俩之间的主客分别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他茫然了好一会，才说：“对，就是跨越了一点时间。”
“一点？”陆熹说，“大半年的时间你浪费了我好多工资。”
“还有那个用来作为借口的‘外放’，是你安排的吧，太扯了。哪有人去外地工作就不跟人联系的。”
“我也觉得。”祁蕴坦然应了下来，“我本来是安排了你去非洲工作，但后来想想，太离谱了。”
陆熹：“……”
果然能和离谱相比的，只有更离谱。
祁蕴又平淡补了一句：“主要是，这家公司没有非洲的业务，其他国家的也没有。”
陆熹：“……”
离谱中突然有了点真实。
陆熹突然端正着嗓音，喊他：“祁蕴。”
祁蕴飘忽着声音回应：“在呢。”
不正经的声音入耳，陆熹却蓦地感觉嗓子里有什么东西阻住了，一下子难以说出口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说时间结束以后，所有人都会忘记苏明吗？这个所有人里面应该不包括你，但为什么也不包括我？”
“你说这个啊。”祁蕴说了句废话打掩护，心里想着要如何把这个话题翻过去。
陆熹似乎是听出了他的意图，不咸不淡地说：“正面回答。”
祁蕴心说，这个主客之分是越来越有问题了。
他在陆熹的紧盯不放下，终于松了口：“咳，我是觉得吧——”
听到声音，陆熹特意转了个面，正对着祁蕴，有点“我看你能编出什么东西”的意思在。
祁蕴突然卡壳，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脑子阵阵发胀发热。
他除了某年某月某日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上课开溜，被老师提溜着站了起来，后来就很少遇到这样紧张的场面。
“我是觉得，多一个人记住苏明也好，多一个是一个。在我眼里，死亡不仅仅是在生理层面上，还有一层在于——是否有人记得他。如果全世界都忘记了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陆熹静默地听他一顿瞎扯，没发表评价，只是在话语结束的时候，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轻到祁蕴觉得是自己没关好窗户，风从外面溜进来，不知吹到了哪件东西。
风撩起陆熹一缕发丝，高扬着触碰到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她一伸手，拿下头发。
然后起身，“我先下去了，还有工作。”
好不容易将话题翻了过去，祁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没有感到欣喜。
含糊地给出一声准许，就放人出去了。
陆熹刚一手搭上门把，他又出尔反尔，把人叫住了。
一只手拿着一个手机递了上来，祁蕴也跟着走到她身边，说：“加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你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陆熹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扫了好友码。
她按下门把手，“我走了。”
“嗯。”
……
回到办公室，少不了有人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她。
陆熹习惯性忽视了他们投来的目光，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颤了两下指尖。
心头似乎淌着一滩浑水，摇摇晃晃的，左右不安定。
一直摇晃到了下班的时候。
陆熹看到跑过来等她的周和月，心里才稳定了一点。
周和月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凳子，坐在上面不安分地晃着脚。
她环顾四周一圈，视线最终落到陆熹身上，说：“你原来的工位呢？”
“有新人来了。”陆熹这才记起来，她还没跟那个鸠占鹊巢的疑似新人说过话，不过这也不重要。
正好有人下班，经过这个犄角旮旯的工位，先和周和月打了声招呼。
周和月礼貌地抬起手掌，摇了摇。
那人对上下意识转身看过来的陆熹，面上莫名有些尬尴，顿了一下，也匆匆打了声招呼。
周和月看那人走远了，把凳子挪近陆熹，小声说：“这人真奇怪。”
陆熹听懂了她的意思，自然地勾起唇角一抹笑，“可能是本来就跟我不熟，毕竟我从小就不合群。”
“你才不是不合群。”周和月当即反驳，“你只是比他们都安静。安静一点好，我喜欢，这样你就能认真听我叨叨了。”
陆熹笑说：“那你今天想叨叨什么？”
“我最近又看上了一家餐厅，你今天陪我去吧。”周和月说。
陆熹答应：“好，陪你去。”
陆熹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两人并肩下楼。
周和月进了电梯以后直接按下一楼，陆熹眨了眨眼，觉得疑惑。
车库明明在负一楼。
她探身过去，按了个“-1”。
周和月没阻止，也没说什么，只是动了动嘴，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直到走出公司大门，周和月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目测是地铁站的方向。
陆熹一手拉住周和月，问：“你不开车吗？”
“啊？”周和月回头，对上陆熹的视线，瞬间躲闪，“我……我今天没开车。”
陆熹慢慢放开她的手，轻轻“哦”了声，没了后话。
一顿饭吃的两人都不舒坦，陆熹的嘴全程都用在吃上面，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最多只能应付的点两下头。
周和月的一张嘴就没停过，除了吃，就是说，生怕给了陆熹说话的机会。
陆熹也试图开口过，失败了两次以后，也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安静地闭上嘴，只作为一个倾听者。
中途是逾常的热闹，最后的散场却分外安静。
周和月没开车，就不能像以前一样送她到门口。两人在地铁站分别上了车。
……
第二天，周和月也没开车。
陆熹随口问了她一句，依旧只得到两句敷衍。
第三天，周和月已经开始躲着她了。
下班以后也不来她办公室等着了。
第四天，周和月终于想到了理由，说她的车拿去维修了。
陆熹盯着她不停摩擦的两根手指，倏然收回视线，说：“春游的时候撞坏了？”
周和月脑袋慌慌乱乱的，没个思绪，而且她的车确实是在春游前被撞坏的。
莫名就回应道：“对啊，春游撞坏的。”
陆熹问：“三月份撞坏的车，现在还没修好？”
现在已经九月了。
“明明是四月，”周和月下意识说，“而且那辆车已经被撞成稀烂了，根本开不了。”
四月？连春游的时间也变了？难不成这一点也和苏明有关？
陆熹藏住心里的疑惑，随口问：“那你没再买一辆？”
“……没，”周和月小声说，“我爸扣了我的钱，买不了。就我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小金库，只够我日常挥霍两下，在其他项目上完全不够用。”
陆熹扬眉，“你犯什么事触怒周叔叔了？”
周和月：“……”
她该编个什么理由好呢。
陆熹原本想着这个问题过后，她就放了周和月。
但现在看她遮遮掩掩的样子，想必还有猫腻。
要知道，周和月从前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管什么样的吐槽都会往她身上倒。
陆熹：“不能说？”
周和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也不是不能。”
她一咬牙，一挤眼，一气呵成：“我爸让我去相亲，我没同意，他老人家一气之下就断了我的主要经济支柱。”
在陆熹的记忆里，周叔叔可不是周和月话里的模样。
他不可能逼着周和月去相亲。
这话有待考究。
但不是现在考究。
陆熹说：“是对方没让你满意吗？”
周和月：“……”
她好不容易才编出一个相亲的理由，结果还要再编一个相亲对象。
她僵硬地点点头，说：“对，对方长得不好看。”
陆熹闻言，不禁轻声一笑。
……
晚上回家后，陆熹翻出了一个好久不联系的微信好友——周叔叔。
上一次见周家父母，还是在她养父母的葬礼上，之后再也没联系过。
陆熹在输入栏里面打下一行字，突然僵住动作，又删了大半。
重新措词。
删删减减重复了好几次，终于定下终稿。
五分钟后，她才发出去一句话：【周叔叔，我想问问有关和月的。】
然而她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一句回复。
陆熹认命地闭上眼，心想：可能已经睡了吧。
她划出聊天界面，找到了今天新加的好友——祁蕴。
打字毫不犹豫：【我有事情问你。】
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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