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把我的命给你

自那日潇湘馆从棺椁中苏醒之后，闲暇时候黛玉就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眼里没有聚焦，偶尔会被前来撤布置在潇湘馆内的灵堂的小厮晃一下神，不出片刻又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紫鹃担心她还在为前事伤怀，不免担心，于是有心劝说了几句，黛玉只是笑笑不言。她不知此时的林黛玉只是在思考接下去该走的路，因为没有头绪，甚至还越理越乱，甚是迷茫。

        待院里收拾妥当，黛玉就吩咐紫鹃将院门锁了，并且吩咐若是有人来访，就说我病了在修养，不宜见客。竟是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饭也不再到贾母的院子里用了，只吩咐下人在馆内的小厨房里做些清淡可口的。

        接连几日，潇湘馆断断续续有人来拜访，紫鹃遵照黛玉的嘱咐都拒了，贾母派人来问候了几次，最后连贴身的鸳鸯也派来了，黛玉心知贾母或许对自己尚有几分真情在，不好真寒了老人的心，遂让人进了屋，自己却未起身，只斜倚在卧榻上，望着几步远的鸳鸯低声嘱咐，“你且回了祖母，我连日来卧榻病重，身子尚有些乏，不堪走动，祖母那边劳烦姐姐多照顾。”

        鸳鸯见黛玉如是光景，也不好再说什么，将贾母让她带来的燕窝人参等补品一应放下，道：“姑娘且放心，老祖宗那边我们自会好生照料，连日来老祖宗也在病中，却是时常牵挂姑娘，姑娘若是安好，老祖宗的病也就能好一半了，这些补品皆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上品，姑娘万望保重身体。”

        “如此便有劳姑娘替我向老祖宗好问。”黛玉道。

        待鸳鸯走后，黛玉重新拿起了刚才放在枕边的书继续翻阅，不一会，门外又响起了闹腾声，黛玉轻微的蹙眉，被紫鹃捕捉了个正着，紫鹃立时走出门外，“吵闹什么，扰了姑娘，看我不饶你们。”

        黛玉回来这几日，也知晓了宝玉大婚那日正是雪雁随伺在宝钗身边，因此才让宝玉误会了结婚的人是黛玉，虽心知此事不能怪雪雁，却不免心生芥蒂，就将雪雁打发到了外院，里屋只留紫鹃一人伺候。

        紫鹃训斥众人时，雪雁也在栏下，因着她是黛玉从小带在身边的丫头，平日里在潇湘馆未曾受过这等气，一时红了眼睛，大声呛道：“姑娘不让人进门，宝二爷硬要进来，我们拦不住，姐姐好本事，你且自己去拦吧。”说罢就拿袖子抹着眼泪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屋子。

        紫鹃不理会雪雁，径直朝院门走去，拉开院门，就见宝玉站在门口，红着双眼，竟是哭过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料想是来劝他回去的。

        宝玉见院门打开，就要往里冲，紫鹃拦了院门，“宝儿爷，你回吧，莫要惹姑娘伤怀了。”

        “好姐姐，你就让我见林妹妹一眼，只一眼，行吗”宝玉低声哀求。

        连着几日，潇湘馆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的人来了一次吃了闭门羹就不来了，譬如王夫人，有的来了两三次，譬如贾母，只有宝玉是天天来的，一天来好几次，都被拒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这个混世魔王竟然也不闹腾，今日兴许是听说黛玉见了鸳鸯，所以竟然想要闯门。

        紫鹃实在为难，一边是黛玉一边是宝玉，她素来与黛玉亲厚，也深知此二人往日的情意绵绵，如今见此二人，一个闭门不见，一个却是不死心，大有纠缠不休的势头。

        几番权衡，紫鹃狠了狠心，吩咐小厮将院门关上，如此一来，宝玉又在门外嚎啕大哭了起来，“什么金玉良缘，皆是诓我，这劳什子物，我今日就仍了吧！”

        门外不断传来小厮们的劝解声，紫鹃楞在院内，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拉开门，身上披了件披风，站在台阶上，道：“打开院门。”声音不辨喜怒。

        小厮应声打开院门，门外的宝玉看见突然打开的大门一脸怔了一下，随即看到站在院内的黛玉，眼中闪过一抹欣喜，“林妹妹，你肯见我了？”说着就要爬起来往院内走。

        “如今，你已是有家室之人，我也已过及笄之年，再不似往昔，当知道避嫌，此时已是夜深露重，宝二哥哥还是请回吧！”黛玉道。

        黛玉的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宝玉被震的僵在原地，将迈未迈的步子好生尴尬无助。

        林妹妹的声音太冷漠了，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宝玉从心里开始觉得寒冷，又迫切想要做些什么证明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狼狈的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宝玉，见上面又些污迹，慌忙那袖子擦干净，献宝一样的双手捧在面前，说：“祖母说这个宝玉是我的命，林妹妹，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别这样说话，我真的害怕。”说着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黛玉隔着一座门看着宝玉，心道：这傻子，莫不是要将眼泪尽数还我。就这么看了一会眼里也闪了泪光，却不见眼泪掉下来。

        怎么会还有眼泪呢？早就流光了呀！

        一个在院外哭，一个在院内看着，就这么僵持了一会，黛玉突然开口，“既然宝二哥哥不肯回，那我便在这里陪着，紫鹃去搬两把椅子来。”

        紫鹃没想到往常心里软的和豆腐一般的姑娘今日竟然如此决断，不敢违背，马上让小厮搬了两把椅子，一把让黛玉坐了，一把放到宝玉身侧，宝玉却只是哭，也不坐。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竹梢风动，黛玉几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偏偏宝玉看到了。

        “你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宝玉问。

        “非是我要如此，时也，命也。”黛玉答。

        宝玉没有再说什么，将自己的玉石搁在院门口，转身走了。

        黛玉看着他背影趔趄了几次，微微红了眼睛，随后亲自下了台阶，捡起了宝玉的通灵玉石，吩咐下来拿了温水，用手帕轻轻擦拭干净，再用小盒子装好，嘱咐紫鹃次日送回怡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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