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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往事


雪娘做了一个梦。

        很长的梦。

        噩梦。

        梦里她还是孩童模样,头脑昏沉,趴在一个男人怀中,用稚嫩的嗓音唤他:“阿爹,何时才能到家呀?我好难受。”

        温暖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轻柔地抚摸:“快了,雪娘乖,再坚持一下。”

        他的声音,既是直入心坎的熟悉,又带着几分遥远的陌生。

        雪娘抬起头,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眼,去看他。

        他消瘦而英俊,是很年轻的模样。

        他是阿爹吗?

        她怎么觉得,阿爹该是胖胖的,脸颊永远像塞着两个没吃完的小笼包似的,圆鼓鼓的,眼睛也不似他这般大,而是弯弯的两条缝,无论何时看他,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你,是我阿爹吗?”她一时有些迷惑。

        大掌转过来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笑,却也很宠溺:“病糊涂了?阿爹都不认得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搂着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檀香混杂梨花香的味道,久违的熟悉感令她鼻子酸酸的,拱在他怀里,本能的点了点头:“认得的。”

        栖身的破庙被人踹翻了门,呼啦啦涌进来一团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手中的冷刃在月光下泛着令人生寒的银光。

        阿爹抱着她翻窗就逃,冒雨奔跑,躲入农家不见天日的漆黑地窖里。

        潮湿,阴冷,木材发霉,水果腐烂。

        阿爹抱着身子滚烫的她,心事重重。

        她伸手抚平阿爹微皱的眉,细声道:“阿爹别难过,回不了家,就不回了罢,阿爹和雪娘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她搂着阿爹的脖颈,依靠在他怀中。

        阿爹垂眼望着她,既哀伤,又温柔,将她在怀中紧了紧,道:“……好。”

        她病得越来越重,逃亡却从未停歇。

        终于,阿爹道:“雪娘,阿爹……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好玩的地方?”

        “对,雪娘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不要。”

        “雪娘,乖。”

        梦中景象似一团墨落入水中,舞动,跳跃,化为丝丝缕缕纠缠的愁绪,再散开。

        拨云见日,再见光亮时,雪娘已在华盖如亭的槐树下。

        小小一只的人儿,坐在树下摆晃得秋千上,阿爹站在她身侧,轻轻推着秋千,问:“雪娘,喜欢这里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脸去看他,观察他的神色,垂头沉默不语。

        阿爹绕到她身前,蹲下,大手放在她膝上,秋千停了,他道:“雪娘在这里等阿爹,阿爹办完了事,过几天再来接你,好吗?”

        不好。

        她沉默的摇头。

        别的都可以,和阿爹分开,不可以。

        阿爹安抚的揉她的发:“雪娘乖,杨家叔叔婶婶都会照顾好你,不要怕,阿爹很快就回来,真的,不骗你。”

        雪娘转头,看向庭中那对双手交握,互相依靠的中年夫妇,转回头:“很快,是多快?”

        “很快,就是眨眼间。雪娘闭上眼睛睡一觉,阿爹就回来了。”

        雪娘觉得勉强可以接受,点了头:“那你不要太久。太久,雪娘就长大了,长大了,阿爹就会认不出雪娘,再也找不到雪娘了。”

        阿爹失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抚着她细软的发,拢了拢,耐心的为她系上一对底绣金莲的赤红发带。

        将两根长长的发带捋顺在她身前,给她看:“雪娘不怕,就算雪娘长大了,变了模样,阿爹看见这对红色的发带,也会一眼认出雪娘的。”

        骗子。

        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

        可梦里的她,小小一只,望着垂在膝上的发带,生出几分欢喜,伸出手指触摸底端金色的莲花,听话的点头:“嗯。”

        斗转星移,日夜更替。

        此去,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槐树下的秋千轻晃,小小的人捏着赤红的发带,指甲扣着尾端莲花的绣线,日复一日的问叔叔婶婶,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

        他们这样回答。

        快了是有多快?她不再问了,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叔叔婶婶待她很好,她这样病弱的身体,也没有被嫌弃过。

        他们悉心照料,她随口一句想吃的东西,跋山涉水也会带到她面前。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老天爷也不舍得多施舍她一些。

        那些黑衣人,再一次,找到了她。

        他们鬼魅一样涌入这座宅院,泛着银光的利刃带起一片血光,她不知道,原来人的口中,可以发出那样尖锐凄厉的惨叫。

        她被藏在暗室,耳听,目睹,身子遏制不住的发抖,眼睛睁却得大大的,极度的恐惧下,落不出一滴泪,眼睁睁看着这场屠杀,从开始,到结束。

        声嚣归于血色,红光满天,大火肆意雄烧。

        她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不记得了。

        在寒风的大街上独自走了多久,也不记得了。

        她记得有个身上挂了很多口袋的男人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你的爹娘呢?

        她说,他们都不要我了。

        男人说,有一个地方,专谁收留她这样爹娘不要的小孩。

        于是她跟着他走,到了一座碧瓦小楼,小楼里面的姐姐,各个都生的漂亮,她们梳着各式的发髻,穿着湖光水色的轻透软衫,在鼓上跳舞,在帘后抚琴,在榻上唱歌……

        耳珠上坠着金环的姐姐拉过她,细嫩柔滑的手揩掉她脸上被烟熏的脏兮兮的东西,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个是不错的,哪弄来的?”

        男人说:“自己跟来的,没爹没娘,没饭吃。”

        金环姐姐嫣然一笑:“那我留下了。”

        素指翻出十两银,丢给男人:“还有好的,记得想着妹妹。”

        男人点头,银子落入腰间的口袋,扯着眼角的纹路一笑:“自然忘不了。”

        唱歌跳舞,琴棋书画,是她在小楼里要学的东西。

        她从前从不需学习这样的东西,因为不需靠这样的东西,讨一口饭吃。

        可是现在,她需要。

        她的悟性是好的,可她的身子骨不够好,像养不活的小孩,总是病恹恹的,金环姐姐指望她赚回翻倍的利润,她倒好,用下去的汤药钱,都超过她入手的身价了。

        这笔买卖,渐渐不是那么划算了。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姐姐们出门贩卖不要的首饰乐器,也顺道一起,把她打发了。

        她顶着高烧赐给她的红扑扑的小脸,站在一堆不再被人需要的二手物品中间,垂着头,手指勾着发带的绣线,一下一下的,等着命运把她推向另一种未知的宿命。

        褐色的锻面锦靴落入眼底,她抬头去看,像看一个庞然大物,这人一个腰两缸粗,脸颊肥颤颤的,像含了两个没吃完的小笼包,正眯着着一双缝大的眼瞧她。

        “阿爹?”她高烧发热的眼亮了亮。

        这个胖胖的男人,才应该是她的阿爹吧。

        胖男人缝大的眼更是笑得看不见了:“你叫我什么?”

        “……阿爹呀。”

        胖男人拍手笑道:“大师果真没说错,我与这小丫头有些缘分。”

        金环姐姐翘腿坐在遮阳的伞下,摇着小扇,“爷,看上了就带回家吧。”

        “这个也卖?”

        “卖的。”

        “多少?”

        “一百两。”

        胖爷扔给金环半袋珍珠:“大师说,这丫头旺我,那么她就值这个价钱。”

        又拉起雪娘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雪娘。”

        “好,既你唤我一声阿爹,以后就跟着我,姓汝了。你就叫——汝雪。”

        她跟着胖阿爹回家,阿爹的宅院好大,她成了这座大宅院的小姐,有仆从精心伺候,饭□□致多样,再也不必愁吃喝。

        唯一的缺点是,这个阿爹,他也不爱回家。

        空空荡荡的大宅院,除了那些不爱说话的仆从,就她一个人,从早到晚,日出日落,兴许有时候,一天坐着也不必说上一句话。

        再后来,胖阿爹做生意赚了大钱,喜笑颜开,说她果然旺他,从外头又带回来一个姐姐,不长她几岁,让她俩做个伴,银钱不会少,只管在这大宅院里头做他汝家的千金大小姐,旁的一概不用操心。

        一个人的宅院,变成两个人的,多少比从前热闹一些,可也没有热闹太多,这个姐姐性子沉闷,话也不多,刚来时,还见她常常躲着人哭。

        雪娘问:“你为什么哭?”

        姐姐捧着泪涟涟的脸哽咽道:“我想家了。”

        她又问:“这不是姐姐的家吗?”

        姐姐说:“……不是的。”

        “那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姐姐大哭起来:“没有家了,我没有了爹娘,就再也没有家了……”

        雪娘便明白了,原来她们两个,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的姐妹相依为命,竟好过依靠那些不靠谱的阿爹们。

        寻常的午后,她在后院的池塘边掰着小饼喂锦鲤,惦记着她小命的黑衣人从墙头翻下,这次只一个人,且还受了伤,落地见了她,还有些惊讶,似是没料到她会在这。

        她扔掉小饼就跑,被他从后提住衣领,拎到眼前。

        他的左眼有一道刀疤,眼珠是病疫的白,拿另一只好眼睛看她,突然咧嘴大笑,只笑了一下,就又咳起来,捏着她的脖颈:“小丫头,你出现的真是时候,没算白挨你爹一刀。今日就拿你小命,报一刀之仇,再向相爷讨个赏!”

        他的手钳着她的脖颈,看着她踢腿挣扎,慢慢把她淹入池塘,五指扣着她的头顶,向下按。

        双耳灌水,肺部空气被挤压后的灼烧感,似要将她整个人烧穿了。

        四肢愈发无力挣扎,意识逐渐模糊,气泡升腾……

        她怕是,要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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