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得失
“我走了啊。”
“嗯。”
林侑笙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站在宋莳旁边。
宋莳感觉到她的靠近，抬头看，“干嘛？”
“没什么……”就是有点心慌，总觉得这一趟出去，不会有什么好事。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笔，捏了下她的手，“路上小心。”
林侑笙看着自己被牵过去的手，愣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一酸。
“不会再消失了吧？”她问。
宋莳看着她，没有回答，但眼神温和，有种安静的说服力。
初岛在江南最繁华的那条街，林侑笙跟着导航走过去，踩着千篇一律的地砖，某一瞬间居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凌安，站在云西路上，穿着当季的裙子，目的地是一家平常高中生不会踏足的咖啡馆。她喜欢那个地方，安静，阳光好，周末的时候，她可以在那儿待一整天，看书、做题，其他什么都不想。她天生心思重，但那段时间确实无忧无虑，因为颠簸许久的生活仿佛终于安定下来，没想到，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过神来，发现周围是陌生的店面，人们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匆匆路过。
那一瞬间的撕裂感，像是灵魂从高空落下，摔得心脏发疼。
她还在这个鬼地方。
初岛门口有一颗香樟树，浓密的枝叶落下阴影，给旁边的落地窗铺上晃动的光斑。
谢青峤就坐在窗边。
“来得挺早。”谢青峤示意她坐。“喝点什么？”
“不用。”林侑笙没有耐心跟她打哑谜，“我们谈什么？”
谢青峤笑了笑，那张脸上岁月的痕迹并不明显，笑起来仍然很有魅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林侑笙心里吐槽，这话真的很像反派，她甚至有种下一刻这人就要给她甩支票的感觉。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报酬是送你离开这里。”
林侑笙眼睛都瞪大了，还真来？
“我喜欢宋莳是我自己的事情，要是得不到回应，我绝对不会纠缠她。你根本不是她什么长辈吧，连她交友都要干涉？”她的路她自己走，不用谁来护航，拿宋莳做筹码就更不可能。来之前她已经想过，要她离开宋莳，绝不可能。如果逼急了，她会把今天的事情原封原样，不，是添油加醋地告诉宋莳，大不了两败俱伤，谁也别想好过。
“干涉？”谢青峤似乎是觉得好笑，眼尾扬了下，“我可没想干涉。”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她好好的。”
“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妈妈手段高明，把顾谦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你就算没得到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应该也学到了不少，是不是？”
是。但这事实林侑笙自己承认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眼神变得不善，“……你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说的喜欢，就当我有偏见吧，你年纪小，你心思重，你的真心不可信。”
她字字尖锐，林侑笙的某根神经像是被扎了一下。她不服气，但是无法辩解，因为这句话里有一大半都是事实。
“这用不着你来评判。”
“我也没想评判，只是想陈述一下我采取现在这个手段的理由罢了。”她喝了口咖啡，脸上的神色彻底严肃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宋莳在三个月之内，心甘情愿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儿……去哪儿？”
“我身边。”
林侑笙心里的火腾地冒起来，“她昨天还说，你对你爱人一心一意，绝对不会背叛！”
“我都四十多了，大她快两轮……”谢青峤都气笑了，“听我把话说完。”
林侑笙死死盯着她。
“三年前我和我老婆在这里无意间遇见宋莳，救了她一命，要不是我们，她可能就从桥上跳下去了。”
林侑笙心脏一震，“什么？”
“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随时会有危险。”谢青峤说。说到底她不信任林侑笙，所以没有把宋莳的病和盘托出，“我老婆身世和宋莳有几分像，所以一直对她很上心，这次她父亲过世，我来就是想带她走。”
“你想……收养她？”
“不算吧，只是照顾她，等她身体好一点，她想怎么样都随她。”
林侑笙低头，心里很乱。如果真和谢青峤说的一样，那宋莳确实不该再待在这个地方，但是……她想了想，如果宋莳真的跟谢青峤走了，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
她问：“你跟她说过了？可是她没跟你走，为什么？”
“我说了，她的心理状态不好，对换新环境这件事很排斥。”
林侑笙沉默了很久，她觉得对方的话有漏洞。
“你在骗我。”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谢青峤，眼神犀利，“她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只有医生有资格判定，再者，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她冷笑一声，“我从没有见过谁的善意是通过收买对方身边人来表达的。”
谢青峤很冷静，“如果换一个人，我自然愿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是对于你来说，现在这样的方式更简单直接也更有保证，不是吗？曾经的顾家大小姐？”
这句话直戳进了林侑笙心里，像把刀，把她粉饰其外的少年赤诚剖开，露出内里的功利和不择手段。“你是要我去骗她，玩弄她的感情，你把我当成和林月夏一样的人，只想利用，用完就会扔，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甚至不配待在宋莳身边，对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觉得她们不是一路人罢了。
半年前的某一天，谢青峤应邀参加顾家主办的一场宴会，在那儿见过林侑笙一次。在那之前她早听说过顾谦找了个女人，对方还有个快成年的女儿，圈子里把这件事情当做谈资，但顾谦不在意，带着母女俩进了家门，堂而皇之说出了愿意替对方养着孩子这种话。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病的不轻。
谢青峤那天在宴会上见到了那个叫林月夏的女人，长得确实不错，但是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不远处和林月夏有八分相像的年轻女孩儿。
不是因为养眼，而是因为那双年轻的眼睛，在某一刻流露出的对名利毫不掩饰的沉迷，她欣赏的同时觉得有点可惜。野心再强，身份摆在那儿，不可能翻出什么浪来，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说在顾家老爷子的强压下，那女孩儿被顾谦扔出了顾家。才当没几天的顾家大小姐，就这么被流放到了某个犄角旮旯里，甚至在那个圈子里连名字都没留下。
没有人记得她，甚至她的亲生母亲都跟她彻底断了关系，生怕自己顾太太的身份受到威胁。
那天晚上谢青峤本来没有认出林侑笙来，但第二天，对方自认隐秘的眼神被她捕捉到，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在宴会上瞥过一眼的人。野心这种东西是不能因为换了个环境就消失的，所以谢青峤觉得，相比起告诉她宋莳的身体状况以博得同情，还是利诱更保险。
但是这姑娘好像……从哪儿学来了清高的坏毛病啊。
“说什么利用那么难听，各取所需罢了。你帮我让宋莳改变想法，我帮你除了路上的绊子。”
“用不着。”
“是吗？我可是听说顾谦当时发了话，说要断了你的前途，让你再也回不去凌安。”
林侑笙紧紧攥着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我们各取所需，你、我、宋莳，没有一个人有损失。我也不会打搅你们谈恋爱，只要宋莳愿意，我绝对不碍事。说到底，我只是看她可怜想捞一把，顺带哄我老婆开心。”
林侑笙沉默了。是啊，没有人有损失，只要她做到了，未来的路会平坦很多，宋莳也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可不管结果怎样，这归根结底还是一场背叛，开端就夹杂了利益，等到宋莳知道了真相，她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在一起的可能。
她能做好吗？她想要的，和宋莳，能两全吗？宋莳有原谅她的可能吗？
“想好了吗？”谢青峤问。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
谢青峤叹了口气，“前些年过得苦了，怕给人添麻烦，怕成累赘，怕自己适应不了，大概就是这些吧。她的心理状态确实不好，要不是怕她反应过激，我也不会来找你，用这么迂回的方法。”宋莳那个离家出走的妈本来就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宋成东一死，相当于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挂碍也没了，如果她自己放弃治疗，精神再一消极，那是真的会出人命。
林侑笙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吗？”林侑笙看着她，问。
“说。”
林侑笙眉毛都皱在一起，心里发酸，“今天的事情，永远别告诉宋莳。”
“告诉她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手段够好，她甚至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谢青峤一笑，“放心吧。”这方法其实挺危险的，毕竟操作不好出事儿的还是宋莳，要不是看在林侑笙心思深沉，宋莳有对林侑笙有点意思，她也不会这么干。所以，如果林侑笙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又不伤害宋莳感情的话，谢青峤也很乐意成全她们。
临走时谢青峤留了联系方式，告诉她有事联系。
她站在站牌前等公交，收到了南竟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林侑笙本来想放鸽子，但想到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回去估计会被发现不对，就跟南竟约了附近的新华书店。
书店一楼茶水区零星坐着几个人，林侑笙撑着下巴发呆，南竟走过来她都没发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你来了……没想什么。”
南竟也没在意，“那……对题？
林侑笙打开书包，发现自己根本没拿卷子，动作顿了一下。
对面的人笑了，“算了，大周末的也确实没心情讨论卷子，我请你喝东西吧。”
林侑笙舒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失落。
他们就这样聊起天来，南竟看出她心不在焉，但没有让话头落下一次，连林侑笙都不得不服气，和他相处是真的很舒服。
“和你聊天很舒服。”林侑笙说。
“是吗，其实我小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话多，但是不过脑子，还是被我爸妈熏陶的吧。”
“叔叔阿姨是……”
“都是医生。职业的原因嘛，对每个病人都很耐心，循循善诱、和声细语，我觉得这样说话特别有范儿，就学着他们，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加上我自己也想往医学方面发展，就会刻意观察他们。”
“你也想当医生？因为叔叔阿姨吗？”
南竟顿了一下，“不是。是因为……有个人，病了。”他神色变得有些低落，“虽然我知道就算我成功了，也不一定能为她做些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往那条路上走。”
“哦……”
“你呢，宋莳不是都回来了吗，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和她无关，是别的事儿。”林侑笙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件事，它的出发点不好，甚至很自私，但是结果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对所有人都有益，那你会去做吗？”
“既然对所有人都好，又怎么能说是自私呢？肯定是有些后果要某方承担，才会纠结吧？而且如果你真的自私的话，就不会去犹豫，除非需要承担后果的人里有你，是吗？你想平衡得失，但是做不到？”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
“毕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等量代换成数据的来对比的，我衡量不出来，心里又过不去。”
“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了解你自己，你也不知道到底对你来说什么更重要”
“大概吧。”以前她觉得她很了解自己，她想要的一直就没变过，她要出人头地，要站在高处，要让那些看轻她的、背叛她的人后悔，她的野心甚至具象到谢青峤一个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现在，她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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