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古董

林侑笙知道多管闲事容易惹麻烦，但犹豫之后，她还是跟了上去。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上去提醒一下宋莳，但走着走着，她发现了不对。

        她在闹市里遇见宋莳，可对方越走越偏，渐渐地周围开着的商铺越来越少，越来越荒凉，而宋莳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目的很明确。林侑笙心里开始打鼓，她是不是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了？她是要把人往哪里带？

        走到后来，周围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面，三人中间各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一个比一个脚步慢。

        林侑笙心跳开始加速。

        就在她犹豫着要回去时，宋莳终于停下了。

        她停在了一间店铺门前，弯腰去开卷帘门。

        那里是整个市场最深处的店面，处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外观周围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不同。林侑笙站在拐角出，辨认出了店名，老套又普通的红色灯牌上小灯泡勾出两个字——既斋。

        这是宋莳的店吗？

        卷帘门并没有被完全拉开，宋莳是弯着腰进去的。

        林侑笙眼睛盯着那个男生，拿出手机点进了通话界面，按下三个数字。

        视线里，提着蛋糕的男生并没有再上前，而是停在了店门不远处。他拉起卫衣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对着既斋。林侑笙无从辨别他的神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从那高挑的侧影里看出了点沉郁与纠结，褪色的朝阳打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过了大概三五分钟，那人动了，林侑笙紧张起来，指尖靠近通话键，但男生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把蛋糕袋子放在店门口不远处，踌躇片刻就转身离开了。

        见证一切的林侑笙愣住。

        原本以为是犯罪片，我都准备报警了你告诉我这是纯爱？

        她尴尬到脚趾抓地，匆忙地把手机里的号码删掉。

        无意窥探别人隐私，脑补了一场绝美暗恋之后，她转身想走。

        但就在转身那瞬间，她听见了哐啷一声，是卷帘门被彻底拉开的声音。

        她惊讶地回头，正对上宋莳的看过来的眼神。

        旁边店的牌匾投下一片阴影，笼住她的身体，风吹过去，发丝晃进阳光里，染上莹莹的光，这画面让林侑笙失神，但那眼神，却让她身躯一麻。

        宋莳在看她，那眼神是对窥探者的警告。

        她们明明隔着十多米，但林侑笙还是感觉到一阵凉意从脚跟爬上头顶。

        她现在敢确定，宋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

        不合时宜地，林侑笙脑子里蹦出一个形象，善恶分两边，一边是天使，一边是恶魔。绝美的躯壳，堕落的灵魂。

        这种从外表和直观感受做出的片面的判断，让她对这个邻居更加好奇。

        她从拐角处走出去，走向那家叫既斋的店。

        “我在那边买东西，看到有人跟着你，以为……”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宋莳靠在门上，看着她，眼神依旧毫无温度，但是少了攻击性。

        “别多管闲事。”

        眼前的人紧张地捏着手指，“……哦。”

        林侑笙转身走了，宋莳看了眼旁边地上的蛋糕，在阳光落到肩膀上之前回了店里。

        风吹过时，扬起的灰尘蒙了精致盒子的光彩，它好像和周围同化了一点，但依旧格格不入。

        六中，高二七班。

        “龙哥，昨儿怎么样？”

        龙烨烦闷地挥了挥飘过来的烟，语气有些丧：“什么怎么样？”

        “跟嫂子啊，昨天不是买了蛋糕吗，有没有甜甜蜜蜜地一起……”

        龙烨没让他问下去，大步往前走：“上课了，走。”

        小弟不解：“诶？怎么……”张一轩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不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俩悬。”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校的问题少年，和外面的社会边缘人员，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张一轩总觉得，宋莳和他们之间隔着很深的一条沟，宋莳走过来还好，要是龙烨为了她过去，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六中的成绩整体就不行，生源差，氛围差，老师也就没动力，整个校园的气氛都散漫。龙烨他们走到七班教室门口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一伙人在英语老师愤怒的眼神里浩浩荡荡地走进教室，班里的学生都司空见惯地不说话。

        英语老师陈莉年轻，不像那些已经接受现实的年长者，心里还有一团激情，她扔了粉笔：“现在以为旷课很帅？说不定一年半以后你们就连旷课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个时候，看你们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吊儿郎当……”

        能在这个地方舒舒服服待着的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这种话，眼看着班里趴下去一大片，陈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扔了粉笔，直接走出了教室。

        没有人去追她，这个最差的学校里最烂的理科班，因为老师的离开瞬间热闹起来。

        “龙哥早上没来不知道，听说咱们班明天要来新生。”

        一群人围过来，“老陈说的？男的女的，漂亮不？”

        “不知道，老陈没说。”

        “又是齐书转来的”齐书高中是江南的一所私立高中，和六中并称两大垃圾学校。齐书这所学校很没原则，给钱就能进，很多被好学校开除退学的学生，都会被家长送进去，混个高中毕业证，而六中，因为生源差，几乎集齐了那些进不去好学校的半吊子学生，因此岚洲的学生们之间一直流传一句话，齐书流放点，六中收容站。

        因为这种相似的生源构成，两所学校经常“互通有无”，而对于学生来说，一般在两个学校之间换一遭就意味着离失学不远了。

        “不是吧，”那男生说，“听说是外省转来的。”

        “我靠，得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都被流放到这儿来了？看来是妹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啧。”

        “别他妈一天这么饥渴，跟发春了似的。”

        “要你管，来干一架……”

        另一边，林侑笙已经回到了出租屋，在批发市场买的东西也送到了，她开始收拾屋子。

        她端了水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风从山谷吹过来，把尘土气吹走，站在里面顿时感觉清爽了不少。房间不大，但等她把床、柜子和各种生活用品都收拾好，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快四个小时。

        北边的天气到底不同南方，她披了件外套，坐在床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纸，这是她转学所需要的所有文件。

        看着上面曾在班级那一栏里的“凌安中学高二一班”，她收不断地收紧五指，直到那张纸被攥出褶皱。

        跟着林月夏的这些年，她经历过无数次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那些物质生活上的大起大落已经让她习惯到能自如地对待，但这一次，她没有办法云淡风轻。

        当林月夏拿着转学通知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要把她的未来揉碎。

        宋莳坐在收银台后，低着头，一只手拿着木头，一只手拿着刀。小台灯圈出来的光亮里，木屑一点一点地落在桌面上，没积累起来就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开。

        看着手里的木头时，宋莳的眼里的冷漠被专注替代，没了那种骇人的病态，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钻进自己世界的少年人。

        既斋的门面很小，也就十几平，里面整齐地摆着几个货架，货架是实木的，看起来年代久远，有种时间酝酿出的厚重感，上面摆着的物件也和这个批发市场格格不入。锦盒里装着的玉镯子，木托上的折扇，样式古老的瓶子……而最多的，是形状各异，风格独特的木雕。那些木雕都不大，但都很完整，完成度很高，从细节之处能看出创作者的手艺绝对不差。

        这家店背阴，中午过后就没有太阳照进来，即使开着门，因为太深，里面的位置依旧很阴暗。宋莳坐在一排排古董仿品之间，被淡淡的木头香味围绕着，白发被随意挽起来，富有古典美的一张脸在灯下染上莹莹的光，看起来有种诡异又让人欲罢不能的美，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地方。

        这家店是不是她的，她玩不起这种东西。

        老板是个姓谢的厨子，年纪不小了，听说这家店曾经的主人与她爱人有故，那人前些年去世，一生无后，她爱人看不得这家店就这样消失，就把这家店盘了下来。后来遇见了宋莳，她就问宋莳愿不愿意替她看着这里，不要求业绩，每个月发工资。

        于是宋莳就在这里待了三年。

        她还记得那天江风很冷，谢青峤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都是没人记得，干嘛要给自己找罪受？”

        她问：“可是活不下去。”

        谢青峤的爱人说：“你试试呢？试试走走看，试试等等命运的安排，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现在她试过了，命运没有像她说的一样有好事发生，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平静无波之后，她逐渐变得麻木了。她的生命就像那些货架上的假古董一样，看着无暇，其实毫无价值，所以是今天碎，还是明天碎，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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