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很爱她

还要拿上宁曜的资料到教务处隔壁办公室去办一下手续。

        宁曜想跟着高甜一起去，但是隔壁办公室人更多，宁曜有些望而生畏。又只是办一下手续，并不会耽误多久的时间，最多也就十来分钟。

        在高甜的安抚下，宁曜最终愿意留下来，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等着高甜回来。

        叶云商拿了一摞书册过来，靠近宁曜的时候宁曜很明显的往里面瑟缩了一下，叶云商看到了，叶云商就没有靠近，将手里的书放到茶几上，他也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再靠近宁曜。

        被高甜拒绝掉他的提议，叶云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笑着看宁曜：“既然你是要在家里休养，目前是休学两年，但我听廖老师说你很喜爱这门课程，自己私底下也看过不少书了，我的书你也都看过。那我想，既然你喜欢，就先准备了大一的教材给你。还有我最近半年出的一本新书，刚刚上市的，也送你一本，你拿着看看。”

        “你有空熟悉熟悉课程，回头复学了也不至于掉课太多。”

        宁曜目光微亮，抱着娃娃微微倾身，先去看最上头一本书，就是叶云商的书。

        宁曜看了一眼，又想起他原先收藏的叶云商的另外几本书，还有他从小攒到大的那些他喜欢的书，全都在之前的那场大火里烧光了。

        宁曜的神情又重隐回阴霾之中，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伤心低落起来。

        隔壁办公室人多，办手续的老师耽搁了一下，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把事情办好。

        高甜回到教务处，看见的就是吃力的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抱着教材的宁曜。

        娃娃不重，但宁曜一手抱着四五个就有点多了，之前双手抱怀里还好，现在加了十几本教材单手托着，高甜都怕他的娃娃会被弄掉了。

        高甜想说给宁曜拿着，帮他把教材抱过来，结果还没动手，只说了一句我帮你，男孩子就不肯了，自己抱着娃娃和书就往外走，高甜去追他，也来不及跟叶云商多说什么，只简单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幸好休学的事情都办好了，要不然高甜还得把人再拉回来。这事儿没办完，哪儿放心让宁曜一个人先走呢。

        高甜追出来才看清了，宁曜瘪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努力抱着娃娃和书，努力保持着两方的平衡，却是气呼呼的样子。

        高甜以为他是还在生刚才的气，有心想劝几句，可宁曜走得极快，他个子高，迈起步子来就跟一阵风似的，高甜要追她，甚至都来不及开口。

        到了停车的地方，一直走在前头的男孩子才停下来，他手里抱着娃娃和书没法开门，高甜就过去给他开车门，一扭头，就发现宁曜的眼角都红了。

        宁曜特别白，哪怕室内停车场的光线不是很好，可他那一抹红还是特别的显眼夺目。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连眼眶都红透了，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

        高甜看他忍着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肯落下来，她都以为宁曜生着气要把手上抱着的书狠狠丢下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这样做。

        含着眼泪的漂亮男孩子把书放到了后座，自己瘪着嘴抱着娃娃坐到了副驾驶上。

        高甜跟着到了车里，扭头看着右边气呼呼生气落泪的男孩子，并没有着急开车。

        宁曜这段时间沉迷手作娃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的情绪稳定平和，哪怕跟高甜的交流几乎为零，但是每天的生活还是比较规律正常的，偶尔噩梦，但不会再哭着醒过来。

        对高甜的依赖信任与日俱增，在休息室里画稿手作娃娃从不打扰高甜，对外界的一切并不关心，但如果高甜有需求或者是有要求，宁曜还是能够做到回应的。

        高甜认为，这是极大的进步。

        在配合吃药的前提下，宁曜的病情好转应当不需要从前那么久了，休学暂时办了两年，这两年里，宁曜应当会慢慢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可这还仅仅是高甜的预测，这中间若有什么人再刺激了宁曜，这个时间还得往后延长。

        “我不喜欢叶老师了。”小哭包吸吸鼻子，眼眶里蓄满了眼泪，装不下的水光溢出来，被宁曜自己用手背揩掉了。

        深藏情绪的病人，心底装满了汹涌来去的爱恨，一旦开闸装不下了，面对着自己信任和依赖的，仿佛是旁观他们生活代表着救赎希望的人，他们会坦诚直白的吐露一切。

        甚至都不需要高甜说什么，说完这句话，宁曜仿佛被摁下了开关，沉默的大海开始掀起了波涛。

        “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加他。我说我没有手机，他就说□□也可以。我说我不玩那些，他说那就等以后我买了新手机再加。”

        宁曜转头，蓄着水光的漂亮大眼睛看向高甜，说，“高医生，我觉得他是想要我监视你。”

        宁曜十九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的迟钝与无感都来自于他的病，但他的智力是没有问题的。

        若说刚开始叶云商说的那些话让宁曜的抗拒害怕是来自于他的生病，那后面高甜去隔壁办公室办手续，这边叶云商同宁曜说的那些话，就让宁曜真正生气了。

        宁曜把名片拿出来，并不想递给高甜，又不想自己留着，他也没想着撕了它，就把那名片搁在车的前围上，好像是个烫手山芋似的。

        叶云商到底还是贼心不死。他给了宁曜教材，嘱咐了宁曜几句，想着宁曜如今跟高甜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他还是心有不甘。

        就把名片拿出来给宁曜，嘱咐他加个联系方式。高甜这边态度很坚决他怎么都攻破不了，就把主意打到了宁曜的身上。

        以为宁曜老实，就同宁曜说了些话，打着关心他的旗号让宁曜跟他多联系，时不时说点高甜的事情，他说是关心宁曜的生活，可话里话外不离高甜，宁曜一下子就听出端倪来了。

        宁曜又不傻，被人利用自然是生气的。他并不晓得叶云商对高甜的心思。当然，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一琢磨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但宁曜对这些事并不关心，他就是本能的讨厌叶云商的这个做法。觉得添在叶云商身上的滤镜碎掉了。

        那个廖老师口中博学多才，他自己想象中最会做学问的叶老师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呢？

        叶云商这样，他就不喜欢叶云商了。

        连带着叶云商送给他的书都成了他不愿意面对的存在。

        宁曜一出教务处就想把书给扔了。可是书本身又做错了什么呢？

        疼惜书的心思占了上风，宁曜越走越快，恨不得飞回车里，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一路把书抱了回来。

        然后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情绪翻涌忍不住要哭，从进教务处就被挑起的情绪在坐到车里只和高甜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直接爆发了。

        这是宁曜第一次对高甜倾诉。

        愿意在心理医生面前打开自己，这是病人开始有治愈可能的希望。

        高甜很高兴宁曜能走出这一步。

        她很安静的听着宁曜的话，没有打断，也没有对宁曜的话表现出任何私人情绪，反而很温柔耐心的看着宁曜，鼓励他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宁曜说完了，烦躁别扭的心倒觉得松快了不少。他忍不住要将这些话说出来，还是为了能让高甜知道叶云商的险恶用心。

        另一方面，他的心底里对叶云商是很失望的。可在刚开始表达了强烈的不喜后，他却没有对这方面的失望和自己低落的情绪做过多的描述。

        他还是寡言惯了，习惯性的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高甜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早就练就了从病人的只言片语里抓住病人隐藏的情绪了。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崇拜过一个人。我很爱她，很喜欢她，她每次回家，我都特别特别的高兴，像个兴高采烈的小鸟似的，特别开心。”

        停车场里不时有车开进来又有车开出去，灯光偶尔闪烁，只有他们这一台车这里，是安安静静的。

        宁曜抱着娃娃坐在充足的冷气里，安安静静的听高甜说，漂亮的男孩子微微挑起眉尾，一下子就被高甜这句话挑起了好奇。

        能让高医生崇拜爱上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谁知话题急转直下，高甜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久经沧桑的磨砺：“这个人是我的母亲。”

        “可以说，我整个幼年时期，都对她有着向往和憧憬，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因为她在海船上做服务生，后来还想过要更进一步往上升。不过，随着她脾气越来越坏，毛病越来越多，她的工作丢了，我和我父亲受到的折磨也就越来越多。”

        “她跟我父亲纠缠七八年，折磨他，也折磨我，后来他们终于离婚了。而我，也从崇拜喜爱她，变成了厌恶她，然后一辈子再也不愿意见她了。”

        “宁曜，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宁曜都听呆了，没想到温柔的高医生居然会有这样的母亲，他漂亮干净的大眼睛里无意识荡出对高甜的关切同情，他呐呐说：“我的感受和你的感受比起来，太小了。”

        高甜浅浅笑起来：“感受无关大小。失望都是一样的。”

        但哪怕是如高甜这样深刻折磨后累积的厌恶与失望，也会慢慢被时光抚平，只有放过自己，不深陷其中，就不会被心魔执念所控制。

        高甜希望宁曜别拧巴，该放下还是得放下，别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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