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少女身着鹅黄云衫，宛如笼罩在一团仙雾里，迷蒙又高贵，头戴一顶发冠，明晃晃流光溢彩，卓尔不凡，那衣，那冠，还有露出脚尖缀着珠宝的鞋履，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明媚动人。
少女蹙眉喝问：
“你是谁？”
姜雨芫僵持着不动，不敢回答，亦不知该如何回答。激起少女更多的厌恶之情：
“没规矩的女婢，我哥哥的屋子也敢擅闯，该叫你家主子打折你的腿。”
“是我命她来的。”
大门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姜雨芫目光转向大门，心里疑惑：这声音听着耳熟。
吱！
两扇门拉开，闪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一只大手探出，抓住姜雨芫，几乎是拎了进去：
“进来。”
声音粗鲁，关上门，将少女拒之门外。
门外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主，云王后请你与少主公入席。”
这一声也是耳熟的，姜雨芫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模样：易白翎。
对，是那个在东封城要挖阡陌心的女子。
恐惧钻进姜雨芫的毛孔，她来不及发抖，伴随着门外少女一声唤：
“哥哥，咱们走吧。”
对面走来一个翩翩少年，眉目如画，俊美神姿，蓝衣若秋水似云空，仿若世间所有男子的美好都生在他身上，不，是天上之神也不可与他媲美。
与之相比，门外那少女就显得黯然失色许多。
这么好看的人，似乎似曾相识。
“姜雨芫。”
男子便走边说，自报家门：
“我是苏明琰。”
果然是么？
姜雨芫的余光捕捉到身旁拉她进来的那人，腿瘸面丑，天下找不出第二个那般的样子，正是老秋。
“苏明琰。”
姜雨芫豁然明朗，目光跟随苏明琰越来越近：
“阡陌。”
苏明琰没有给她多言的机会，扬起衣袖在姜雨芫上一抚，留下句：
“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
老秋拉开门，苏明琰迈步出去。少女唤着‘哥哥’。说说笑笑与苏明琰一道去了。
姜雨芫伸长身子往门口探了探，看见苏明琰和那少女并排而行，后面跟着的背影是易白翎。
砰！老秋毫不客气地关上门，退到一边，用粗重的声音木然地说道：
“苏瑾霜，易白翎。”
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姜雨芫迅速在脑中理了理思绪：少女名为苏瑾霜，称苏明琰为哥哥，说明他们是兄妹。易白翎称苏瑾霜小主，称苏明琰少主公，那她便是兄妹二人的属下，苏明琰有老秋，那么，易白翎多半是苏瑾霜的心腹。东封城一劫中，易白翎要杀阡陌，老秋暗中相助，二人各为其主。苏明琰幼时曾为阡陌续命，有恩于阡陌，必是想保阡陌，这次只要姜雨芫开口，他一定不会拒绝。但是一旦开口，无法确保苏瑾霜不会发觉，此前欧阳道川苦心设计阡陌已死的假象就会暴露，前功尽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苏瑾霜敢明目张胆地追杀阡陌，苏明琰只在暗中救助，他们背后是何等情形，都未可知，现今在身在他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不能指望次次都有他人襄助，自救才是长久之计。既然苏明琰说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那便冒险一试，眼前最要紧的是找到展念，方可解六通山之急。
老秋就那么站着，面对姜雨芫，一动不动，像个泥捏的人儿。
“老秋前辈。”
姜雨芫试探地叫了声，本来想换个敬称，看他的模样，猜不出年纪，若说是位老人，他长得那么高大强壮，没有老态，若说是个壮年，面容又过于邋遢沧桑，实在无法判断，便学着江湖的称呼这么叫着。
老秋嗯了声，声音在嗓子里摩擦，那张可怕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姜雨芫不介意他的冷淡，只要回应便好，继续说道：
“你知道怎么找到展念吗？”
老秋那只大的眼睛动了动，证明他在思索。
“就是这宫殿里展氏王族的嫡长子，我一定要找到他。”
老秋又嗯了声，抬起他那条细腿向大门走去，只走出一步，停下来，转身往屋里走。
姜雨芫不明白他是何用意，欲言又止，也跟着老秋往屋里走。
这间屋子更像是个略小些的宫殿，厅堂大而宽阔，自带数间偏殿，里面有花有草有书卷有图画，绫罗所制的帘帐，珠宝造就的奇宝，富贵中不失雅致，气派中自有仙韵。世间万物有灵，即便是那飞禽，修出此等境界，实是叫人惊叹，甚而羡慕。
姜雨芫自认这里便是异志书卷里所描述的仙地，即使心系六通山无心赏景，然美景入眼，仍是暗暗赞叹不已。
老秋虽然跛足，行走却快，眨眼进入一间房又出来，手里多了一件藏蓝色袍子。他拿着袍子移步到一面落地的铜镜前，将袍子披在身上，从头到脚，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姜雨芫恍然大悟：老秋这是害羞了，在许多俊男美女出入之地，他察觉自己太过与众不同，是要遮掩一下。
这样的老秋，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不觉教人心生悲悯。
从铜镜里望去，姜雨芫才发现自己也变了样，头上凭空多出些珠翠，衣衫焕然一新，金丝银线穿梭在经纬脉络间，泛出光彩，衬得整个人都亮丽起来，这么一看，丝毫不逊色于外面那些人，唯有怀里的旧衣包袱还是原来的样子。
姜雨芫意识到这样的变化一定是苏明琰扬袖轻抚时赋予自己的，于他而言，这算不得什么。
老秋遮掩好，径直走向门口，开门出去。姜雨芫快步跟上去。
出了门，老秋健步如飞，带着姜雨芫直往那人声鼎沸的去处走。
匆匆穿过座座厅堂，忽然来到最为广大的一片天地。
这里确是天高地阔，上有晴空万里，云卷云舒，下有绿野青葱，花开遍地。山水交织，相得益彰。依山傍水设有筵席，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头，席间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筵席最高处也是最扎眼的位置坐着一对仪容高贵的夫妇，单看那气场，便知是展氏的王与王后。他们下首坐着苏明琰和苏瑾霜兄妹，虽然隔得远，姜雨芫还是能认出易白翎的身影。苏明琰苏瑾霜坐着的三人年龄不一，最大最靠前的是个少年，少年下首是个半大的女孩，女孩下首是个男娃娃，年龄尚幼，由年长的女子照应。
王族隔得太远，姜雨芫所见的不过是影像，看不清各人的容貌，只是猜测展念大约就在其中。
老秋走得急，似是怕别人瞧见自己，拣个最偏僻无人的角落坐下，姜雨芫也跟着坐在他旁边，正愁着如何寻到展念。恰好前排席面上两个女子交头接耳，说出许多秘闻。一个道：
“王座下的两人就是青丘王族苏氏兄妹吧，听闻苏瑾霜容貌堪比天仙，苏明琰更是名动妖界，是连天神也比不上的美男子，年少有为，性情最是斯文温和。今日来赴宴的这些女子哪个不是为一赌苏公子的风采而来，若不是王后严令禁止，这些红颜妖姬早就扑上去了，一个个发痴颠倒原形毕露。”
另一个反问：
“难道你不想么！？我可没那么虚伪，但凡有机会，我定会将他收入囊中，碍着族中些规矩不能随心所欲，真是讨厌。”
她直白的表达，差点让先前那位惊掉了下巴，连旁听的另一位女子也来凑个热闹，近乎将身子横斜过来，无奈又略带讥讽地叹息：
“算了吧，你我和这里所有的姐妹，都抢不到这个先机咯，展氏王族为给苏氏兄妹接风洗尘，设下如此排场的筵席，明摆着是为几个小主公牵上姻缘。再说青丘为什么偏偏派两个少男少女过来，不也正有缔结良缘的意愿么。要么是小公主将来可能嫁与青丘，要么是我们念太子娶了那位青丘公主，最最皆大欢喜的是两对儿都能成，展氏与苏氏联姻，妖界将来的局势就不用我多说了罢，任谁惦记那位苏公子，就只能望洋兴叹啦。”
她说得头头是道，两女听得沉默不言，直到那女子觉得自胜一筹，便坐回去与他人攀谈起来。
这两个女子虽然没有当面反驳，心里早是忿忿不平，等她女子坐回去，一个朝她背影送了个白眼，暗暗啐了一口：
“就你能耐，什么也知道。还望洋兴叹，你怎么知道他人没有机会，成婚又能怎样，堂上那位云氏王后不就是后来居上么，先王后风氏鹞姬那么个厉害角色，生得比云氏还美，不一样母族没落，成为废后，亲生儿子一直养在云氏宫里，现在小主公倒把后娘当作亲娘一般。”
“嘘！须得慎言，王上和王后最忌讳他人议论此事，听说小主公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把云氏奉为亲母。”
“怕什么，我父亲在族中举足轻重，王上对我家极为看重，不会在意口舌是非的。况且这些事大家都知道，私下里谁没嚼过舌头，平时心照不宣罢了，只要不去小主公跟前说便无妨。以我们的身份地位，本可以在前头落座，你我偏生在这僻静处，不就是可以尽情评说么。”
“嘴上爽快了，可惜不能一饱眼福，见不到玉面公子咯！话说人人都对苏明琰赞不绝口，他跟我们小主公比起来到底更胜几分？平日里我瞧着念太子样貌也是我们族中的翘楚，怎地就被他全比下去了呢。”
“这你就不懂了，苏明琰容貌更胜一筹是肯定的，其中还有诸多原由，就拿二人的身份比较，小主公虽然自小封为太子，一来是嫡长子的身份，二来从前或多或少仰仗鹞姬和风氏的权势，听闻风氏没有败落前，是四方灵禽族之首，实力不可小觑。后来王上废后再娶，诞下一女一男，有功于王族，小公子年幼，尚能沿袭旧制，等有朝一日他长大了呢，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就未可知了，毕竟小公子才是王后亲生的。”
“嗯，不错，这么一比，青丘王族只有苏明琰一位公子，别无他出，将来坐定王上的宝座，嫁与他真就如同登上王后之位。你这么一说，我还比较出一点，青丘国名声在外，乃妖界最为繁盛的一族，我灵禽族都期望与其结亲，能攀上青丘未来的国君，实是一大幸事。我所说的，可是你要说的？”
“孺子可教也，你能领悟至此，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好啊！你引我说出这些话，是要在嘴上占我便宜，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假装撕扯起来。
忽闻一阵锣鼓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锣鼓声停，一个高亢的声音传遍筵席：
“角逐始焉。”
伴随着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许多人起身大声喝彩，陷入极度兴奋的情绪之中。
两个女子也简单说了几句：
“又有好戏看咯。”
“这种玩命的把戏实则过于单调乏味，没有人创出新的玩法，远不及战场上的厮杀来得过瘾。”
“有的看就不错了，你就不要挑肥拣瘦了。”
二人说着，也伸长脖子向远处观望，而后随着雨点般的锣鼓声坐下，筵席恢复平静，每个人都听令于鼓点，等待着后面的精彩。
此间，老秋一直默默坐着，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姜雨芫耳朵听着两女的话，眼睛没有离开高处的展念，思索着，煎熬着，时刻准备着抓住任何可能出现的漏洞与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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