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自卑是什么?

每年的七、八月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月份，不知是老天有意安排还是特意安排，在这最炎热的日子里，恰恰又是农民最忙碌的日子。即使忙得浑身大汗，即使冒着中暑的危险，农民们还是得抢着时间去忙去累，忙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入秋后能有好的收成。

        海山家后面飞机场的飞机，每天也准时7点就拉响了工作的号角。这号角的响声是惊天动地的，甚至连大地都在因其颤抖。夜里打炸雷都吵不醒的海山，这时却也不能幸免。每天早上准时7点，海山都会被吵醒，在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农药味的同时，他也慢慢地起了床，开始了自己繁忙的一天。

        初中毕业的这个暑假虽然没有暑假作业，可是家里的事情一样是够海山忙碌的。早上起来洗潄完毕，吃完母亲预留下的温热的饭菜，海山就得在自家果园的果树下，卖起果子来。临近中午的时候，海山得提前烧火做饭，等饭烧好了，再喊父母回来吃饭。一般在烧饭之前，海山还会事先提一桶井水，借着井水冬暖夏凉的特性，往桶里扔进一个西瓜或者几个水果让它们冰镇着，等父母回来时，就能吃到凉爽的冰镇水果了。午饭过后，海山又会接着守在树下，卖起自家的果子。父母这时候通常也会午休一会，以避开正午的高温，等天气稍微凉快一点，再下地去干活去。

        海山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中午无聊的时候，他喜欢牵着自己家的狗，顶着烈日带它去树林子里溜弯，带他去小沟里喝水和洗澡。等到父母快下地干活时，他再回来，一边同狗玩空中接物的游戏，一边再次卖起自家滞销的果子来。晚上的饭照例还是由海山来做，做好饭的海山仍就会去喊父母回来吃饭，固定如此。

        有时候海山做饭时也会失手。有时候菜会很咸，有时候饭会煮胡掉。不过父母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接照他们的话：你就是做的狗屎，我们都觉得是香的。海山笑了，他怎么可能会做出狗屎呢？尽管自己烹饪的技术达不到美味，但保证可口是基本能做到的。就这样，在吃完晚饭和洗完澡之后，母亲和海山通常会坐在电视机前看两、三集电视剧，父亲这时候通常也会去街上玩一圈。等到9点半的光景，大家就都睡下了，繁忙的一天也就这样度过。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会接着重复前一天的日程，周而复始。

        海山家属于新建的林业队，当然是有果园的。由于前几年的年成好，梨农种梨树取得了大丰收。当时，梨子的价格也好得出奇，基本三、四年下来，梨农们只需要再稍微借点款，就能盖起一座楼房来。

        生产队的领导见到是这一个发财的机会，这也是一个建立业绩的良好机会，一拍脑袋，就决定让所有南河队的农民都开始种梨树了。为此，队领导还雄心勃勃地要把三湖的南河队打造成一个梨园基地，自己则做起了他升官发财的美梦。

        领导的决定向来是一言九鼎，这种决定当然也是强制的，是必须执行的。不仅林业队的果农要种，南河队的棉农不种也不行。如若不种，就会被罚钱、被刁难，干什么事情也是会受到百般阻挠。逐渐地，领导们也强迫农民放弃已经熟悉了的棉花种植，让他们专心种起了梨树来。在开会的时候，他们也会响亮地拍着胸脯承诺：一定会带领大家发家致富，走向小康生活。

        不得不说，队领导的决策，一开始的确不错。梨子商贩络绎不绝地来这里采购香甜的梨子，每年也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商贩因为来得晚了点，果子卖完了而空手而归。这让队领导感觉无比开心，觉得是自己造福了广大的百姓，而自豪不已。可好景不长，因为其它分场很多的棉农看梨农赚了钱，他们也纷纷地效仿起来。三湖棉纺厂甚至也曾因一度收不到棉花，而几欲到了倒闭的边缘。

        随着梨园的面积越来越大，农民种植技术的越来越熟练，梨子的产量也越来越高，可是梨子的价格却越来越低，果贩子也来得越来越少了。果农们眼看着果子在树上熟透，并一点一点烂在树上，很心痛却无能为力。

        海山家种梨树种得早，一开始还是小赚了一笔。可后来的行情，也让这笔钱慢慢地亏了进去。连平常不用怎么干活，只需要暑假时帮父母做两顿饭的海山，现在也多出了零卖果子的任务。

        按照父亲的打算，由于自家的果园最靠近飞机场，他们可以借着来看飞机的人口渴的时候，卖一些果子给他们解渴，也不求多，只是能卖几斤算几斤。不过，海山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看飞机的人出奇地少。大概是年年看、年年看的缘故，大家对飞机都看腻了，这更给果子的销路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除了几个新长大的小屁孩会吵着爷爷奶奶让带来看飞机以外，其它人都宁可躲在家里吹电扇，也不愿意出门半步。飞机那巨大的声音和惨淡的生意也让人心情也更烦燥了一些，似乎心里就天然地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一般。

        这天吃完中饭，海山拿着一把破烂的蒲叶扇子，坐在树下的吊床上有气无力地扇着，飞机的声音仍在不远处的地方疯狂地响着，震得人头皮发麻。海山往自己的身上扇了两下，用来降温，再往水果上上扇一下，以趋赶蚊蝇，偶尔高兴时还会给躺在旁边，吐着长舌头的阿虎猛地扇上几下，替它也消消暑。炎热的天气，甚至让海山连眼皮都懒得再睁大，半睁半眯地搭拉着，无聊地扫视着门前空无一人的石子路。

        一个偶然的机会，海山的余光终于扫中了一对由远及近的情侣，心想这可能是下午的第一单生意而有点小激动。可当他仔细再看时，发现这对身影中竟有一个人又是那么地熟悉。随着身影慢慢走近，海山立刻认出，来的这个熟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同桌田同学，此时他手里正挽着一个陌生的女生，甜甜密密地边走边说着悄悄话。

        海山疲倦和无聊的心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还记得上次田同学不凑巧地碰到海山住在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那不可思议的样子，他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让海山心里刺痛。海山很难受，仿佛自己一下子就比他矮上了很多，而对方一下了就高高在上了似的。‘三湖这么先进的地方还有人住茅屋啊？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同桌，真是太巧了。’田同学的话令海山尴尬，当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尊的炸弹在心里爆炸，能量甚至能毁灭灵魂。当然，那次的海山只能傻笑，装做若无其事地请他进去坐。田看得直皱眉，不进去又不好意思，终于在进去的时候被低矮的门框撞了头，进去的打算便彻底作罢。海山邀请他留下来吃饭，他说有事而一口拒绝。最后的他也只是匆匆地挑了几个稍大的梨子后，就免费带回家去了。

        也正是因为一年前的那次，海山就更加害怕同学来自己的家里了。甚至别人问他住处时，他都会紧张，他也从来也不明确告诉人家他住哪，只是指一个大概的位置而已。也正是那次以后，每当他敏锐的视力扫过，发现有什么熟人时，自卑总会逼着他犹如老鼠一样地躲进家里，等熟人走了之后再出来。

        很多年后，有些人为了表达爱情的坚贞，还会矫情地说：宁愿在茅草屋里笑，也不愿意在大别墅里哭。每当海山听了后都会极为地鄙视。有些东西看起来是很简单，说起来也很容易，可真正让自己亲身去经历时，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海山也敢保证，不出一个星期，这些高傲的爱情宣言者就会被里面的酷热和严寒、被里面出没的蚊、鼠、蛇、虫给吓得哭出来。即使他们胆子大，不怕这些有毒且恶心的动物，他们的信念也会被来来往往的路人的目光，被那些熟人的言语给磨灭得一干二净。到时她们就该哭着喊着要离开这噩梦一般的茅屋了。

        当海山确认是田时，他心里的确涌起一阵难受。他为他接下来的行为而感到羞耻，因为这样的确是懦夫的表现。很多次父母都批评他，他这种胆小的行为要不得，父亲则更是大加讽刺，讽刺他以后不会有任何出息。海山也一直为自己这种躲避的行为而懊恼和伤心难过。海山也努力过，也抗争过，可自卑就像进入骨髓的毒液，海山已经深深地被毒害了。每次尝试，每次都会败在自卑的影响下，他根本打不过这可怕的自卑的影响，甚至他会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懦夫。这次的他也不丝毫没有例外，他以近乎本能地速度，飞快地钻地屋子里躲了起来，像一只老鼠一样。他低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坑，心里却翻江倒海着。

        对于海山的行为，阿虎似乎很理解，也很是赞同。每当海山躲起来时，它就很有默契地走到大门口，再一屁股坐了下来，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外人进来。如果有人胆敢靠近，它会用敌视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来人，嗞着牙露出雪白锋利的大牙齿，并低声咆哮着。懂狗的一看就知道，这种‘不叫的狗’才是最危险，最喜欢咬人的，也就不会自讨没趣地靠近了。

        在阿虎的帮助下，海山也就更加‘安全’了一些。甚至他还能从茅屋的那四面透风的墙壁中，从细小的缝隙里，偷窥监视着外面熟人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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