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承——谬

第三十章

        因为你将要睡在黑夜的羽翼上，比乌鸦背上的新雪还要皎白。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谬拿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头，觉得也许是自己的理解跟八岐大蛇出现了一些分歧。“我说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八岐大蛇和数万年前卷起层层巨浪吞没农田时一样残忍，“死神在巡视他的领地，每个人都必然会有这么一天。”

        谬转头看着正在和玖辛奈说话的琳，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的喉舌被生生扼住，她甚至能感觉到蛇的骨骼缠绕在她的脖颈处。“没用的。”她听见那残酷的嘶哑声，“这不仅是人类的命运，也是万物的命运，连你最终都是要面临这样的命运。”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保不全自身，你所能拯救的生命就更少了。”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琳一眼，牵着玖辛奈的手走出了那扇温馨的门。

        波风水门和大蛇丸之间正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氛围。“这不是我的本意。”水门解释道，“我绝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只是···”

        “你问过谬的意见吗？”大蛇丸打断了他，“你问过她吗，还是你和他们一样，觉得谬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水门无言以对，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劣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讨厌政治，讨厌自己接下的这个位子。

        玖辛奈推开门时愣在门口，看着两个表情奇怪的男人在对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去。谬在玖辛奈的身后奇怪地探头看，“老师！”她叫了一声，从玖辛奈的身边直接挤进了门里。

        凝重的氛围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大蛇丸的脸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还是伸手把谬一下子揽到了自己身边。“我们走。”他拉着谬的手就朝门口走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水门。“大蛇丸！”水门一时心急，连敬语都忘了用——

        “火影已经是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非要把我的谬抢走吗！”

        大蛇丸说完这话也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能说出这种话了，是因为那只拉着他的手渗出细密的汗珠吗。玖辛奈本来想在门前拦一下，这下子连动也不好动了。水门的视线复杂地落在谬的身上，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天真气质，而在她的脸上，除了天真，仿佛还有着一丝狡黠，一丝独特的妖艳——不是属于成年人的，而是孩子的天性里野性的那一部分。

        “你的意思呢，谬？”水门突然出声问道，“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谬转过头来朝他笑了下，那笑容里似乎并没有多余的情感，让水门想起某个树林里滚出来的毛茸茸小兽，朝着未知的人类歪了一下头，然后重新跳入自己的天地里。

        “老师。”谬抬起头，“我们晚上吃什么？”

        大蛇丸看了水门一眼，用着完全陌生的眼神。“没想好，回去再说吧。”

        “前辈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刻薄的话。”玖辛奈后来是这么说的，她们触碰到了什么底线，她已经感觉到了。谬对他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可是重要是一样重要的。

        波风水门并不知道，他们是走入了暗夜，还是走出了旋涡。他那一刻真的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信仰，也许是一个完全的笑话。

        这天晚上很像谬刚来到木叶时的场景，他们走的也是相同的一条路。在那条路上，谬确定了自己的名字。“老师。”谬淡淡地出声，声音和几年前一样，像是风吹过神社的铃铛。“我之前跟玖辛奈姐姐去琳的家了，富岳先生什么时候去找您的啊？”

        “他跟我说了之后就去找你了——”大蛇丸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低头去看谬，发现谬正在啃手指甲。她是在提醒他什么吗，刻意提到了，宇智波富岳。

        为什么偏偏，来通知他的人是宇智波富岳。

        大蛇丸静下心来想这个问题。波风水门作为新任火影，不可能不知道高层内部对于宇智波势力的忌惮，他的威望也不足以对宇智波一族拉拢，那么考虑到波风水门本人的性格，以及当时宇智波富岳沉静的表情——

        让谬这个能直接克制宇智波力量的存在收入火影的手下，这是高层的意见，而火影本人则反对这样的意见，所以，波风水门直接告诉了宇智波这件事，除了通知他大蛇丸之外，还在向他们传递这样一个信息——高层对他们很不放心。没错，这就是波风水门的目的，他当时只要多看几眼宇智波富岳就能立马想清楚的。

        但他一听见有人要把谬从他的身边带走，他就实在来不及细想了。像那个晚上他牵着谬的手打开自己家门的那一刻时他所想的，他希望这个孩子成长，哪怕是以残忍的方式，但绝不是混入政治那样的绞肉机里。

        看着冷冰冰的家里，大蛇丸突然问道：“为什么选择我呢，谬？”

        那间房子不是更温暖吗？那间房子不是更具有烟火气吗？为什么是他呢？“他是火影，他们更像一个家庭，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空壳。”

        谬看着他，眼中闪现的光芒是坚韧的信念与无畏的决心。她回答：

        “我追随勇敢者，而不是位高者。我追随征服者，而不是妥协者。我追随天地最初的法则，而不是人类无知的产物。”

        那一刻大蛇丸突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谬，有时我很难相信你只有十一岁。”大蛇丸眯起眼睛，透出的目光半是诧异，半是惊喜。

        “总把孩子当成孩子，孩子就永远不会长大，这是您说的。”谬理所当然地一摊手——她天真的神态又确实是一个孩子。

        大蛇丸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像是捧着个不透明的礼盒。某一刻他突然相信了宿命，那个时候他选择谬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这孩子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吧——契合的心，与灵魂。

        耳畔突然响起白蛇仙人含混不清的话，“这孩子一生坎坷，命途多舛，只怕终其一生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你最好对她好一点，不然会后悔的。”

        他不觉得自己会为这种事后悔，可他确实决定对她好一点——至少明天不要再吃兵粮丸了。

        “去做事吧，谬。”他向她伸出手去。这一刻，哪怕让谬独自去面对世界末日，她都不会害怕了吧。

        谬并非不知道大蛇丸在做的是怎样禁忌的事。然而，在这禁忌的力量中，她能感受到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地狱般地壮烈无边。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老师看见的，是这个世界阳光下和黑暗中的两面，也是人性中的两面。她追随的不仅仅是大蛇丸，还是至高无上的自然。

        不管是人，还是神，亦或是更加光明或者是黑暗的存在，都逃不脱这两面性。只是有些选择掩盖，有些选择坦白。世间的力量，在不同的选择中进行着看似毫无规律的分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成王败寇，天经地义。

        这是几千万年来所有生命共同遵守的亘古不变的法则，谁都逃不了。无论是被视为残忍无情的毒蛇猛兽，还是自以为建立起了和谐民主的无知人类，都在某种意义上服从着它。它就像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放在哪里都适用。拳头也好，智力也罢，这世界只听命于强者，强者就是这个世界的负熵流，维持着世界的稳定。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所谓中庸，那不过是幻想中的桃花源。统治与被统治，征服与被征服，从来没有中间状态。

        然而，这一点谬是明白了。可她终究是个孩子，她直到很久后才明白另一点——她服从自然，因为她是自然的造物。她追随着大蛇丸，哪怕他将她引向地狱也无所畏惧，是因为她生于地狱。

        只有从地狱中爬出的，伤痕累累但依旧百折不屈的生命，才有能力把别的生命拉出地狱。

        白蛇仙人其实不是很喜欢自己人类的形态，她更喜欢自己原本的模样。虽然她的人形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但原形看起来相当精神，白色的鳞片反射着不知来处的光线，使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圣光。她在龙地洞盘根错节的洞穴中穿行，来到了那个深潭。加美和羽津正把下巴搁在石头上，她们这个洞穴虽然深，但有几个孔洞能让阳光直直射进来。“开心吗？”白蛇仙人问这对连在一起的姐妹。

        白蛇加美张大了嘴吐气，喉咙口的气管张大，发出奇特的声音。“几千年了。”黑蛇羽津这样说，“几千年了，她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和当年刚躺进冰棺里时一般清透。她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多少肮脏污秽都沾染不了的无邪。几千年了，我们终于可以保护她了。几千年了。我终于可以不再看她受折磨了。”

        “你错了，这才是她痛苦的开始。无知无觉的人才会快乐，而她，已经太早明晓这世界的黑暗了。”白蛇仙人也叹着气，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失去了光彩。“我帮不了她，因为连我一样，与她都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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