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回到北京的小乐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想起阿微，这也是她和袁圈第一次提起这个不怎么联络的表姐。

        阿微中专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北京，工作之后才发现，当年被技校吹上天的“酒店管理”专业无非就是在自助餐厅收盘子刷厕所。

        不过她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正如她父母每次在电话叮嘱她的那样——一定要留在北京。也就是这样，阿微兢兢业业，从实习生熬成了大堂经理，在这家酒店一干就是十四年。

        “咳！”袁圈听到这里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小乐问她：“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表姐还是挺坚韧不拔的？”

        “嗯，更震惊的是这么有毅力的人怎么可能跟你是近亲？”

        “哎，你讨厌！”

        阿微同期的同学早就回老家或者在北京换职业了，她倒是一点也不羡慕，甚至有的小她几届的同事都开始在附近合租，可是她依然选择住在公司提供的地下室宿舍。

        对她而言，这些东西并不重要，户口才最重要，成为一个体面的北京人更重要。

        “行了行了，不要讲了。我觉得我对你姐的故事不感兴趣。”

        “为什么？”

        “你不觉得她身上的某些东西跟我们父母辈比较像么？我当然没有说这不好。”

        “嗯，就她随身带把雨伞，我就觉得像极了我妈。”

        二人在一阵闲聊之后，终于等到了这间网红下午茶的餐位。

        袁圈把外套包包放到隔壁的椅子上，习惯性的拿出酒精喷雾在四周乱喷。小乐倒没那么多讲究，她甚至连手都没擦，就拿起菜单在那研究出来。

        “哎你脏不脏啊，你这样在家庄重他妈就对你没意见？”，袁圈拿着酒精喷雾对着小乐一阵猛喷。

        小乐见酒精大军袭来，忙挥舞着双手试图挥散这味道：“哎呀，行了行了，再喷醉了！老太太一天在家消八遍毒，我身上比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都干净！”

        “福尔马林是保鲜的，不是消毒的！”袁圈说完的时候，正好迎上了服务员尴尬的表情，不过袁圈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服务员看到袁圈一脸镇定的表情，只能说着：“二位看好菜单再叫我吧！”

        袁圈拦住了服务员点了几个店里的热门菜，而这过程中小乐则一直吐槽着和庄重妈妈一起生活的不愉快。

        她不喜欢庄重妈妈关门很重，觉得这样不够礼貌；

        她不喜欢庄重妈妈一件事情不停的讲，觉得没有必要；

        她夸装的描述庄重妈妈做的菜有多难吃多大量，还拼命把照片递到袁圈面前让她看自己挑出来多少八角香叶……

        可是她偏偏不好意思把这些告诉庄重的妈妈，因为她来了之后，小乐和庄重确实在生活上少了很多的负担，甚至每天晚上八点半之后就能过上二人世界。

        “凡事都有利有弊，能接受就忍忍吧，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人家挺好的。”

        “好是好，就是偶尔会觉得烦。”

        “突然多了个家长管你，你肯定烦啊！”

        “对，就是这种感觉！”

        袁圈撇了撇嘴，她知道小乐就是来找她吐槽的，但是聪明人不管别家事儿，好朋友的意义不就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扮演好各种角色吗？

        小乐对着甜点一阵拍，袁圈说她美食账号做的还挺用心的啊，小乐头也不抬的说着，对啊，庄重还是可以的，趁着午休的时间带着我各种打卡。只可惜我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写一写就开始糊弄了。

        “所以你怎么能和阿微成为表姐妹？”

        “哎我说怎么又把话题扯这上面了。你这样也跟我们的父母辈一样，总喜欢拿孩子跟其他人的孩子做比较。”

        “对啊，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也会有这个毛病。所以我选择不要孩子，这不是就断了我这念想。”

        小乐点头附和着袁圈，她发现自己现在对京京也变得不太一样了，总喜欢要求京京，也喜欢拿京京和小区其他小孩做比较，这种行为是来自于潜意识，根本不受控制。

        “是不是全天下的母亲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小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庄重的妈妈，想到了阿微和齐琳，想到了身边很多做母亲的人。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令人讨厌的共性，□□不讲道理。

        “有一种说法，女性一旦结婚生子之后都会莫名有一种武断，认为自己所想所作永远都是对的。”

        袁圈认为，这或许是哺乳动物的通性，但是她也说不出具体的。她又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想去深究这种问题。

        小乐想起今天早上，庄重妈妈狠狠的拍着正在洗脸的自己，劝她晚上少喝点饮料的事情，除了口音之外，竟和自己的亲妈语气都如出一辙。

        “我一直不想生孩子，可能就是因为怕我妈所以害怕变成我妈那样的人。”

        “所以你害怕的不是你妈？”

        “小时候可能是害怕，后来就变得讨厌，可是到现在，觉得更多的是心疼，如果没有我，她起码有很多次机会，能够争取自己的人生。”

        “你算了，没有你，还有你姐。”

        “去你妈的！”

        小乐总是喜欢用一些滑稽的收尾去结束沉重的话题，因为引出这些话题的现实生活就已经让人不堪重负，如果不能用一个轻松的态度去对待的话，恐怕每一个人都会沉溺在痛苦里，走不出来。

        但是好像并没有人告诉齐琳这个道理，本打算送走京京好好谈一场恋爱的她，却在和小陈行了周公之礼后变被甩了。

        她跟办公室关系好的大姐一边哭一边讲着自己的经历，大姐一边吃瓜一边沉重点头表示对齐琳的同情。齐琳接过大姐递过来的纸巾，问她能不能以后不让小陈来办公室了。

        没想到大姐凑热闹积极，但是还是懒得趟这浑水，立马拿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小齐啊，你和小陈这属于自由恋爱，你们现在分手了，那肯定是有你们自己的原因。再说，工作是工作，我怎么能因为你们的私事去影响到公司的利益呢？”

        大姐和稀泥的回答算是让齐琳吃了一憋，她意识到职场女性要跟自己的姐妹不一样，她们虚假客观，懒理别家事。

        没有人再能像自家姐妹声讨庄重一样声讨小陈，甚至连她一向莽撞的妹妹都不愿再去帮忙，毕竟她跟小陈也没有结婚，各自单身，发生这种事□□你情我愿。连领导都不愿意出面终止小陈的工作，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又气又委屈的齐琳拨通了庄重的电话，上来就直接问他看我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爽？庄重直接以开会为由要挂电话，齐琳又说起了京京，“我很想她，但是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她都哭。”

        “那你就不要打，有时间就陪她玩一玩吧！”

        没等齐琳再说话，电话就已经被庄重挂断了。齐琳坐在花坛上看着这晴空万里，北京这样的好天气很短暂，可是她内心却乌云密布。为什么就不能如她一次意呢？为什么她就要做别人眼里不好的那个？想到这里，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和袁圈刚大快朵颐完的小乐一进门就被胡椒的味道呛得的只打喷嚏，庄妈看见小乐回来了，忙招呼她洗手准备吃饭，自己做了她爱吃的猪肝。

        小乐实在是塞不下了，又不敢说自己在外面吃饱了，只能用自己不太舒服为理由简单吃了几筷子。庄妈见一向胃口都不错的小乐突然没了胃口，连忙关心是不是之前减肥的时候伤到胃了啊？

        小乐连忙对着庄妈摇头，只能再机械性的往嘴里塞着重口的猪肝。

        可是庄妈如同所有的妈妈一样，并没有就此罢休。她拿出了自己在快手抖音百度各种这些平台了解的数据——就是人不能不吃饭，不吃水果。顺便又再给小乐加了一个罪名，你看你一点水果都不吃，这身体怎么能好呢？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你这不吃水果，他俩都也变得不爱吃水果了。你现在这样，将来怎么要孩子？

        什么？要孩子？小乐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她和庄重都没有结婚的，怎么突然就又提起来要孩子的事情了？

        这种情理之中又自以为是的推理让小乐瞬间蒙住了，但是她还是强挤出一丝傻笑说着：“阿姨，我不打算生孩子。”

        “不生孩子怎么能行，庄庄不能这么自私，你必须得有自己的孩子，孩子你放心，我们不会那么对你的！”

        这一切在人伦纲常合情合理的善意说法，竟然让小乐倍感压力。结婚生子，在上一辈的观念里就跟吃饭拉屎一样是自然规律，几乎每一个长辈都认为没有一个女人是不想生孩子的，不能生育的女人，是上天收回了她做母亲的权力。而“为人母”，则是女性与生俱来的、不可推卸的、无上光荣的天赋。

        林小乐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女人二十多岁活蹦乱跳的年纪，刚刚拥有点经济基础可以做做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白白掏出好几年放在备孕、怀孕、生子、坐月子和哺乳上呢？这简直是对女性巨大的不公平，男的除了面对喜怒无常的媳妇儿和鸡飞狗跳的家，起码生理上没有任何负担，可女的呢？她可不想这么傻，不过她也知道庄妈是很难说服的，索性就当没听见不再狡辩了。

        回到房间，她在微信里和袁圈吐槽这件事情，长篇大论的跟她说着自己不生孩子的几百个理由，正在和男友面对面冷战的袁圈看了信息也无暇顾及，只能简单回了几个字——那你告诉她。

        小乐被袁圈噎的说不出来话，对着屏幕的对话框狠狠的“切”了一声。庄重哄完京京后回到房间问小乐怎么了，听到小乐还是对生孩子的事情耿耿于怀，温柔的抱住小乐说：“呐！生孩子这个事情，还是要听你自己的想法。身体是你的，谁也没有办法左右的。”

        小乐听到这里，觉得又高兴又悲伤，庄重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是不是有没有跟自己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她也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庄重，就想看庄重难堪。

        可没想到庄重却很冷静，说：“我当然希望能跟你有个孩子，但是如果你不想，我肯定也没办法。我妈有一句话说的对，就是我不能那么自私。”

        “那你就是想跟你前妻有孩子的咯？”

        “并不是，可能就是有过这样一个不好的经历，我才更加需要尊重你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如果一个小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爸爸妈妈只要有一方没有做好准备，他都很难幸福。”

        而庄重说的这段话，很快就在京京身上得到了验证。星期五早上上班的时候，庄妈说准备食材晚上吃火锅，可惜晚上下班回到家的二人，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庄重赶紧联系庄妈，庄妈听起来有些为难，表示自己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还有，齐琳把京京从幼儿园接走了，她也是到了才知道，问齐琳她也不说在哪，说晚些送回来。

        电话这头的庄重脸色铁青，小乐被这样的庄重吓到了，根本不敢说话。挂掉电话的庄重立马要跟齐琳理论，被小乐拦住了。就好像人总是不会活太顺心，她也被齐琳折腾出来了免疫力，小乐抢过来了庄重的手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的说：“我们先等你妈回来吧！具体啥情况你也不知道。”

        庄重轻轻甩开身后的小乐，冲到了房间里，用被子蒙住脸，不再说话。

        小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在她内心早就想把这个三天两头在自己男朋友面前刷存在感的女人千刀万剐，可是她毕竟是京京的母亲，但她的所作所为让小乐充满了怀疑，难道所有的母亲都值得人尊重和同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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