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画皮（三）
未时哭的时候抿紧了唇，不会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习惯使然。
“没哭什么。”她回过神，迅速从他的怀抱中脱离，站在一边食指中指并拢，随意地擦了一擦眼泪。
未时的手指细长，指节分明，手比很多女生的都要大。如果用手掌捂住脸，能把这张漂亮的脸蛋完全遮住。
闻择收回手臂，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手指，手心不自觉地收拢。
他的手好像比她大不了多少。
玉娘的魂魄重新附到了女尸身上，白骨失去了驱使力，一下子七零八落地散乱在沙土上。
蓬头垢面的女尸抬起头，咧开嘴阴森森地笑，殷红的舌头若隐若现，她的双眼烧着两团烈火，嘶喊道：“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
只要引这个貌美女子入梦，经历自己的痛苦、迷失心智，误认为其就是“玉娘”，躺在棺材内怀着仇恨在梦中死去，就能使她们二人灵魂不再抵触，从而相融，这样这具身体就是她们共有的了！
玉娘看着未时的脸，又哭又笑，眼角流出血泪，在呼啸的风中，那哭笑声显得尤其骇人。
“我以前也是那么美的，可是到头来不仅被曹富玷污，还被封进棺材里三百年！整整三百年！我看着我的身体被虫子啃食，看着蛆虫爬满我的尸体，我好恨！我好恨！”
未时看着癫狂的玉娘，轻问：“你这一月杀了多少人？”
她没有指责，只是询问。
玉娘闻言定睛看着她，还在咯咯地笑，艳红的嘴唇一开一合，“你是不是想知晓我是如何复仇的？”
她话音一落，突起阴风阵阵，四周的树木剧烈地摇晃着树枝，倒映在地面的树影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魅。
玉娘掐起兰花指，虚放到耳后，唇边溢出婉转悱恻的戏腔歌声：“我本是农户张女，最爱去听城中戏，戏里女子多命苦，阿爹为弟将我抵，迎亲队踏村里路，曹家公子把我欺……”
四周场景未大变，还是在这片荒坟，曹家二公子的坟墓恢复了原样，仿佛无人动过，散落地面的白骨消失无踪了。
未时眼睫轻眨，定睛看着坟墓。
很快曹家二公子坟墓上的黄土不断抖落，又听轰隆一声巨响，棺材从内飞出，钉得紧紧的铁钉一个接一个松动，棺材盖被一股怪力从前往后推开，一张贴在盖上的符纸飘向空中。
与此同时玉娘还在唱，嗓音变得异常凄厉：“花轿摇呀抬进门，家丁架我逼成礼，红盖头外青白面，玉娘嫁作死人妻……我从棺中惊坐起，只听黄土扑盖板，我难逃之难逃之……”
双人棺爬出一具周身笼罩着阴冷黑气的白骨，白骨的指骨掐得棺材边沿嘎吱作响，一声带着浓重恨意的嘶喊响彻坟场：“我好恨，我好恨！”
棺中另一具白骨被甩出几十米远，这片荒坟回荡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我好恨”。
玉娘目光变得极为狠厉，但又透出几分脆弱：“蛆爬身来虫吃脏，冤魂被拘恨绵长，百年苦楚谁人怜？我怜我恨我不散！”
画面一转，变成一条湍急河流，一名失魂落魄、面上有一道狭长疤痕的女子正往河流走，待走到河岸边，她泣不成声道：“周郎，我牡丹供你上京考取功名，到头来你竟然负我，你竟然负我！”
牡丹声嘶力竭，绝望至极跳入河中，挣扎两下，沉入河底。
一团黑气飘荡到此处，停在了河面上空，然后也扎进河中。
不久后面色苍白的“牡丹”从河中爬出，抬起头，目光阴毒渗人。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曹家/周郎，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们成为了新的“玉娘”，一切又回到了坟场，眼前的玉娘朝他们笑，却不再唱曲儿。
闻择看到这里情绪却一直很平静，反倒是未时越看眉头越紧蹙。
系统0819恢复了与未时的联系，安抚道：“宿主，等你回到现实世界，这些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未时笑了笑，“我说过，我从不相信人性。”
无论是在游戏世界，还是现实世界。
系统0819沉默，从未时进梦时他就和她失去了联系，只能在后台默默撑起未时的心神，让其不被玉娘迷失心智，但当未时于梦中将死时，他的努力差点付诸东流。
幸好闻择及时赶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身为系统，他应该是冷冰冰、不会体会其中情感滋味的，可他这会儿竟然被宿主的情绪左右。
闻择的眼眸中忽然闪动光亮，此时眼前的场景到了深夜的城中长街。
一名中年男人刚和发妻大吵一架，独自一人走上了街道，突闻歌声，面色一下子怔愣无神起来，在歌声引诱下来到一条深长的旧巷。
男人推开木门，里边遮着面纱的窈窕女子迎了上来，搂住其手臂往里走。
玉娘话音娇柔，却又隐隐透着狠劲：“曹老板，你让我好等啊。”
卧槽？该不会又是少儿不宜？
想到这里，未时连忙抓住闻择的手臂，扯着他不让看，“弟弟，别看，别看！”
闻择抓住她的手，偏过头朝她笑，眼底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掉，“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做得比她好？”
未时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他，下一刻玉娘娇柔的声音渐弱，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男人惨叫声。
她猛地转头，却见一只指甲尖利的手穿过男人的左胸，手心处握着一颗还在扑通跳动的心脏。
血液顺着破开的胸膛流出，低落到青石板地上，男子的瞳孔撑到最大，不过片刻就歪了歪头，死不瞑目。
玉娘握着那颗心脏从洞穿的男人胸膛中取出，男人的尸体没了支撑，重重倒地。
“终于……终于报仇了！三百年，我终于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玉娘仰头，看着那一轮如同自己一般残缺的月亮，放声大笑。
紧接着她揭下面纱，露出带有丑陋伤疤的面容，低下头大张着嘴，开始撕咬、啃食心脏。
吃了它！吃了它！把我的屈辱吃得一干二净！
再次抬头时玉娘满嘴的血，她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那滋味，她咧着嘴笑，“咯咯，真好吃，真好吃。”
她的目光落到那具尸体上，然后抓住尸体的脚腕，把它拖进了房中。
在未时和闻择眼中，那个房间没有墙壁遮挡，是玉娘想让他们二人清晰地看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玉娘从水盆中拿起一把带水的匕首，弯腰蹲在男尸身侧，已然癫狂：“听说人皮可以做成面具，咯咯，我要扒了你的皮练练手！”
衣衫褪去，男尸裸露的背部暴露在眼前，这块地方的皮大而完整，适合做面具。玉娘举起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皮肉分离，她嘴角挂着笑，眼里是狂喜的光，分割的动作却异常细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匕首沾满了鲜血，玉娘眉头一皱，她不小心将皮划烂了一小块。
闻择的声音在未时耳边悠悠响起：“我不会有失。”
未时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扒皮这事。
我去……果然是个大疯批。
但所幸后背扒离下来的皮能用的地方还有很多，玉娘捧着那张带血的人皮欢笑着，就像一个节日里收了礼的小姑娘。
她没再理会地上那具后背血肉模糊的男尸，迈着轻快的步子将扒离下来的人皮放到水盆里用清水清洗。
清水变血水，涂着红丹蔻的手指将人皮一落一起、反复清洗。
终于，玉娘看着手掌心中白净的人皮露出满意的笑容。
玉娘悠闲地唱起小曲儿，擦干面具上的水珠，提起笔在皮上仔细描摹着五官。牡丹在青楼学过琴棋书画，尤其擅画，很快她们就画好了一张面具。
接下来的画面震惊了未时的认知。
人皮面具怎么也贴不上去，玉娘大怒，将面具甩到了水盆中，而后她想到了什么，看向桌上的铜镜，抚摸着脸上的伤疤呢喃：“是因为已经有一张脸了，所以才贴不上去吗？”
玉娘举起匕首，刺向自己的面部！鲜血啪嗒啪嗒地流，她快速地顺着脸部轮廓在边缘划了一圈，最后用手一整个将脸皮揭了下来！
那张没了皮的脸红色的血肉模糊一片，只剩下两个黑眼珠子完整挂在面上。未时想到和闻择初遇时那只蛊尸也是如此骇人的面目，只不过这女人的脸是血淋淋的，未被炙烤过，新鲜而惊悚。
未时此时此刻才知什么叫“面目全非”，惊诧地瞪大了眼。
闻择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未时能感觉到他还有些跃跃欲试。
我好危险，我好难tt
玉娘血肉模糊的面孔微微抬起，脖子一转，朝他们二人笑了笑，鲜血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往下淌，她胸前的衣服布料血红一片。
那张人皮面具从盆中飞出，落到她手上，玉娘轻展开面具，将之缓慢地贴到脸上。
人皮面具贴好后，她顶着一张全新的娇美面容，薄唇轻启，轻笑问他们：“我美吗？”
见未时和闻择都不做回答，玉娘面上浮现出不耐，瞪着眼珠子追问道：“你们不觉得我美吗？”
可是什么又是美呢？仅仅是好看的皮囊吗？
未时也不知道答案。
一切的布景回到最初，玉娘的笑却带着几分酸楚。
她恨，她报仇了，她用歌声和美貌引诱那些好色之徒，扒他们的皮做面具，吃他们的心脏，用他们的血泡面具，可是她并不开心。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爹娘要把我卖给曹家，为什么曹富要欺辱我，为什么我要嫁给一个死人，为什么！”
“为什么周郎不要我，他说了不会嫌弃我的脸，可是为什么迟迟不回来见我！还托人带信让我不要上京找他！为什么，为什么！”
她抬起头，一步一步走近二人，七窍流出黑红的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一边苦笑着询问：“就因为这张脸吗？”
因为好看，所以被曹家看中，被爹娘抵卖；
因为丑陋，所以被周郎利用，又惨遭抛弃。
“所以我说，还是死人讨人喜欢。”闻择敛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嗜血狂喜，轻道。
一方明镜从他的灵府而出，落到他手中。明镜中似有鬼叫声，格外刺耳，强悍的怨煞之气溢出，变成一个大罩子笼罩住三人。
玉娘感觉到这强悍的怨煞威慑，开始面露惊慌，一边后退一边反复呢喃：“不，谁都不可以阻拦我，谁都不可以！”
她的眼眸亮出红光，死死盯着“幻镜”，紧接着大张着嘴，嘴角撕裂到耳边，如同某国都市传说中的口裂女，无数黑气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啊啊啊啊啊啊——”1
嘘，人吃人，鬼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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