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年
石阶一路绵延向山顶，于山脚下看仿若一条盘踞在山峦的长龙，东边一道湍急瀑布一泻千里，水气与云雾融合，四处飘散间飞檐画楼若隐若现，更添渺渺仙气。
“望海师兄，等等我。”一名绾着双髻、左右各插一朵白色山茶花的少女踏门而出，呼唤前方正在下台阶的男子。
五官端正、眉目隐隐有几分精明气的男子顿下步子，等待少女。
望海朝她微微一笑:“白棉师妹。”
白棉很快蹦跳到望海的身边，两人并肩下台阶，她皱着眉，语气尖锐道:“真讨厌！竟然要和那个劣灵根的废物一同下山除妖！我才不要和他一起！”
自从二十年前天尚郡的镇天石失踪，结界微弱，大量妖兽涌入，藏身于各山之中伺机屠杀无辜百姓，问天宗便有了定期派弟子下山除妖的规定。
望海面无异色，仿佛已经习惯了从自己这个外表纯洁的师妹口中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师父和长老的安排，我们只能听从，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
白棉本来就想求望海多照顾她一些，少一些管那些不成气候的阿猫阿狗，听到这话心满意足地笑了，露出嘴边两个甜腻的梨涡。
目标达成她也不想久留，匆匆落下一语:“多谢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望海下了一段长阶，朝东走，穿过一条木制长廊，回到院里。余光瞥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清瘦少年，他开口问:“今天怎么又没去听会？丰禾长老让你去领罚。”
少年摘下盖在脸上的白桐树叶，叶茎在指尖转了一圈，他闷声应:“是，师兄。”
望海压下心头的躁气，又道:“明日轮到我们下山除妖，你刚达炼气三阶，修行不足，且这是你第一次下山除妖，自己小心性命吧！”
少年还是应了一句:“是，师兄。”
望海气得不行，甩了甩宽大的白衣袖子，几个飞步回了房中。
他一贯讨厌这个废物不悲不喜、不惊不怒、如同行尸走肉的模样，还是小时候会哭会哀求人的可怜样有趣一些。
但现下他已连续多年成为问天宗外门的首席弟子，不久后就可以升入内门学习，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因欺辱同门被罚。
少年走到不远处飘着莲花小荷的池塘边，掬了一捧水洗脸，水滴顺着他秀气的淡眉、鼻骨、唇峰滑进衣襟处，他睁开眼眸，湿漉漉的眼睫下那对眼眸却没有一点神采，像一个瞎子。
“闻择，还不速速来受罚？”一道悠远的中年男声带着那人盛怒的情绪传入耳中，惊得少年眨了眨眼睫，上面的水珠扑簌而下。
闻择抿紧了唇，踩着荷叶，几个飞身翻出院墙，往中也殿去。
行至殿前，他站在门前，回头望了眼云雾之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微微勾唇淡笑。
那一颗唇下痣格外显眼。
一只翠鸟从云端俯冲而下，掠过茂密树枝、稀疏光影、重峦叠嶂的山峰，从朝到夜到朝，最后落到一间酒楼红瓦屋檐上。
“叽喳叽喳——”翠鸟盯着喧闹的街市，欢快地叫着。
长街一侧，一名身着直袖无绣白裙、白丝带做腰封的高挑女子步伐飞快地走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女子一头及腰长发用水蓝色丝带高高束起，碎发凌乱地垂到两鬓和额侧，发尾随着她的走动在背后左右晃动着。
她生得貌美，哪怕未施粉黛，五官也让人一眼惊艳，妙就妙在，这张脸给人的感觉清冷如夏季的井水、秋季的夜露，仿若一幅墨水清浅的水墨画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翠鸟也不由得被女子吸引，飞到她头顶叫唤，但显然其却不想搭理它，抬头瞥了它一眼，进了悦来酒楼。
门口拉客的店小二怔愣片刻，回过神后连忙热情地招呼:“哎哟，女君，坐坐坐。”
未时取下自己腰间的钱袋，丢到桌上，“劳烦上一些你们店里的招牌菜。”
店小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乐呵得不行，笑嘻嘻道:“好嘞，小的这就去！”
店小二一走，未时的耳边只剩旁桌的谈话声，大多是讨论最近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有人提到了问天宗弟子要下山除妖一事。
未时侧耳倾听，表情格外专注。直到身边坐下一人，她才恍然回神。
“姑娘可是问天宗的女君？”岁友从这相貌不俗的女子踏进门槛，想上前攀谈的心思就蠢蠢欲动，等店小二离开了就连忙走了过来。
未时转头，看到有些眼熟的面孔微微怔住。
这世界真是够小的。
“不是。”她声音冷淡，一如她的相貌。
岁友并未因她敷衍的回答气恼，俗话说美人带刺，这样才有意思。
他笑意更甚，又问:“姑娘芳名谓何？”
所幸女子回答了这个问题，“未时。”
“未……时……”岁友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盯着女子的侧颜，却从中感到几分熟悉，直言:“姑娘，在下是否在哪见过你？”
未时转过脸看着他，嘴边浮现出浅浅笑意，面容却愈发冷了，“想来是仙君记错了。”
“姑娘，茶水来咯。”店小二提着茶壶吆喝着走了过来。
未时拉开板凳，坐到了离岁友最远的一端。
岁友登时面红耳赤，夹着尾巴回了原位，被几个师兄弟打趣调笑。
他不服气道:“有种你们去聊！”
未时斟了半杯茶水，啄饮一口，适时脑海中响起系统0819的讨好声:“宿主，别生气啦，扣分就扣分嘛，又不会有惩罚，没什么大问题的啦。”
未时冷笑，“试一试的结果就是负分，还不如开局直接把我传送到闻择拥有自主意识的阶段呢，我也试一试抱着他大腿喊一声‘大佬，不要’有没有用。”
鬼知道这下子闻择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信任她。
系统0819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也不再夹着嗓子装萝莉音哄人，转而开启霸总模式:“要不……再给你变一身衣服和几袋银两出来？”
在他能力范围内只能做到这些了。
未时没再说话，等饭菜上来后，埋头沉默地吃饭。虽然她实际上只有一天一夜没吃饭，但背着闻择下山，体力消耗太大，早就饿得不行了。
她吃相不难看，但吃得快，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完了，叫店小二将剩下的几盘未动过的菜打包带走。
岁友见她离开，立即从座上站立起身追出门，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她将剩菜分给了街头乞讨的一对爷孙。
“啧”，他讶异。
冷面心善？真是稀奇。
师兄弟先继走到他身边，师兄余涯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走吧，吕大公子，别忘了师父说的，不要玩弄凡人女子，否则又闹到青云门，谁也不好看。”
岁友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面色一讪，也就没了旁的心思，跟着师兄弟御剑离开了。
人群中响起躁动声，百姓们看到他们御剑飞行的身影，纷纷呼唤:“仙君垂临，仙君垂临”。
未时行至街尾，终于主动和系统0819说话了，“出城门是这个方向吧？”
系统0819:“是的，宿主，出了城门往东走六里路就到了须枉山。”
未时抬起头，往远处群山中之外的遥远之地眺望，昨天还在救崽子，今天就要和成年反派斗智斗勇了。
生产队的驴都没她那么赶。
想到自己还要步行六里路，未时就觉得腰酸腿疼，她冷不丁地提到:“0819，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系统0819:……
又要用自己的积分给她兑换这个游戏世界的物品，心塞。
系统0819谄媚地笑了笑:“真，珍珠都没那么真。”
未时很满意，“那等我见过了那个小鬼，记得送货上门。”
六里路耐心走也不算远，磨人的是爬山。须枉山植被茂密，近年来多有妖物出没，少有人上山，原来的道路又长满了杂草，这会儿可以说是无路可走。
悲催的是未时不会御剑飞行，也不懂术法，只能像昨天晚上一样步行上山。
爬了一半，天色渐晚，未时累得不行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树枝划破又痊愈，反反复复，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她撑着膝盖喘息:“这林子那么大，怎么可能碰到闻择？”
系统0819解释:“根据游戏轨迹所说，闻择会和同门师兄弟追狼妖至西边悬崖，狼妖一跃而下，成功脱身，他们就在林中又呆了几天搜寻狼妖的踪迹，然后就发现了狼妖的巢穴。”
未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我们得赶紧过去啊。”
说罢又马不停蹄地往西边赶。
闻择的很多人物轨迹都不在围绕主角展开的游戏剧情关卡中，她不得而知。通过游戏剧情关卡，她对这人的印象经历了路人——经常出现的男配——隐藏已久、出人意料的疯批大反派的转变，但说到底，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视野逐渐开阔，迎面的风也大了许多，未时从半腰高的野草中挤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此时是真的入夜了，她就站在悬崖之上，而一轮巨大的玉盘月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月圆之夜狼妖出没，未时霎时明白了过来。不等她多想，林中的狼吼声此起彼伏，仿佛在进行某种盛大的狂欢。
“0819，不止问天宗的人来了是吗？”未时离开酒楼后不久，她看到青云派的人也御剑往须枉山的方向来了。
“是，青云派还有一些归属于问天宗的小门派的弟子也来了。”
未时皱眉:“青云派不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峰吗？怎么会不辞辛苦赶来这里？”
吕岁友可是以后剧情关卡里的重要配角，和闻择的接触也多，她为了混个脸熟就说了名字。
系统0819沉默片刻，回答道:“为了幻镜，但他们不知是幻镜，以为是其他法器，所以前来寻找。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等宿主与闻择顺利重逢，跟着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未时还想再问何为幻镜，林中的狼吼声愈发狂躁，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血腥味，系统0819道:“宿主，除妖的道徒已经全部上山了。”
未时放眼望去，除了交错难分的树枝，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只能静静等待。
想到要和长大的反派重逢，她莫名地有些紧张，盯着那轮圆月发愣。
未时在想，等下要摆什么pose才显得她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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