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月28日
“全国累计感染超过5000人，已经超越03年非典。”李芋圆向唐星使了个眼色。
唐星识趣地接过话，“钟南山院士称疫情将会在一周或者十天左右达到高峰。”
两人今天配合得非常默契。
“市医院目前急需口罩和防护物资支援，村民朋友们自发组织了民间志愿者，收集各个渠道的防护物资向医院捐赠。”
“希望我们可以尽快度过抗疫难关。”
听众来电的铃声响起，唐星接起电话，“听众朋友您好，这里是十里村电台，欢迎分享你的故事。”
电话那头一个甜美疲惫的女声，“广播小站的朋友你们好，听众朋友们好，我是一名重症监护室的护士。”
护士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昨天刚接到通知，被指定前去支援湖北。”
唐星和李芋圆沉默地低着头，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刚开始我很纠结，可是我们小组的哥哥姐姐们都义无反顾跟随护士长，我说那我也要去。”
唐星摆正了话筒，因为哽咽话语有些含糊，“病毒这么可怕，你们不怕吗。”
电话那头反而轻松地笑道，“我害怕，我们都知道那边很危险，可是我们就是护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让家里人担心了，但是他们都没有阻止我。”
李芋圆暂时保持着理智，她对护士喊话，“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我们这儿的医院救助病人，看到病人情况恶化，我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负责的那个病房一位老人完全丧失了求生欲，说不想活了，我们都着急坏了。”说着护士的语气跟着变得急切，“我们跟她说，所有人辛苦地站在这里为了治好你，你怎么先放弃了。过了很久他才平静下来。我想告诉大家，告诉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们，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倒下，就算还有一口气我们也会拼命抢救，已经这么苦了，给彼此一点希望吧。”
这些天来最沉重的一通来电，到最后护士近乎嘶喊，而唐星早已哭成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防线变得如此脆弱。
两边都冷静沉默了一会儿，李芋圆拿起话筒，“这是所有人的使命，我们要一起加油。”
护士重振了语势，“我们马上要上飞机了，国家需要我们，我们会照顾好大家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多说啦！”
一段电流声，广播结束后唐星仍泪眼婆娑，查看数据时发现刚刚那场广播收获了她们有史以来最高的收听量。
午间回到木屋，李芋圆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唐星正要躺下休息，隔壁院子传来躁动。
“儿子走了你也要走吗？”屋内气氛降至冰点，接连受到亲人奔赴前线的打击，北原妈妈面色凝重。
“总要有人到岗位上去。”北原爸爸一如既往地报以温暖的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嫁给做警察的丈夫，培养了一个当医生的儿子，邻居常说北原妈妈为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才会有福气从不用做家务并且过着富足的生活，有太多星星为她挂起，而此刻也必须亲手摘星。
院里的人都出来送北原爸爸。
北原爸爸背着黑色大包，戴上了N95白色口罩，在都戴着一次性医用蓝色口罩的环境里尤为显眼。
大家一句接一句地鼓励，叮嘱。
“要注意安全！”
“夜里要多穿一些免得着凉！照顾好自己别倒下！”
“吃不好的话打电话回来，我们给你寄过去。”
当事人北原爸爸却比所有人都镇定自若，“我是去站岗执勤，虽说不比医护人员艰难，但也是一场硬仗要打，哪还顾得着温饱问题哦。”他笑了一下，跟北原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定会不负众望！”
唐星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心，跟随送行小队一路到大巴车前，村里奔赴前线的志愿者们集中在此。
北原爸爸跟大家道别后转身上了大巴，一身军大衣巍然矗立在寒风中，留下风流倜傥的背影。
这么多年过去，老赵还是这么帅。北原妈妈伤心之余仍染不禁在心里感叹。复杂的情绪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唐星觉得这样平静的分别会留下遗憾，她替他们感到着急，“赵叔叔你放心吧！我们会帮你和北原哥哥照顾好阿姨的。”
最后一个人上车后车门关闭，憋了一路的北原妈妈终于忍不住了。
“赵北平，你平安回来！老娘保证一年的家务我做了！”
车子发动向前开走，北原的妈妈朝坐在车上的北原爸爸喊道，“但是我只包饭！打扫卫生还是要你来！”
离别的伤感气氛中顿时混入一丝喜剧色彩，同是送别亲人的队伍里有人破涕为笑。
后面那句话不知道北原爸爸有没有听见，他把头伸回车窗内，欣慰地笑了一下又苦涩地皱起眉。
大巴开过高架桥，上了匝道，到了高速路的收费站停下来。几个交警穿着厚重的抗寒军大衣，戴着N95口罩在两侧执勤，过往的私家车辆被依次拦下，测量体温，登记信息。北原爸爸就是要去接替这项工作。
收费站后面是加油站，一辆标有医院字样的公务车停在里面，一群医护人员站得笔直，领头的人举起右手开始喊话，所有人纷纷举起右手敬礼。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要你们45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出发！”
看来是援鄂医护团队，大巴目送他们先走。
想到此刻在医院的北原，北原爸爸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准备发给北原妈妈：我上前线的事别告诉北原，怕他分心。
点击发送的指尖犹豫了一会儿，删掉了这行字，短信对象换成了北原：儿子，爸和你一起去打工了，我们一直同在，加油！”
父子一条心，北原一定理解，共同奋战也许是最好的打气方式。
往后的日子没有了日期———
几场离别将圆月切块，那晚唐星独自出门散步，居住区只有几盏灯亮着，可因为想得入神，忽视了夜色如墨带来的恐惧，她一路摸黑越走越远，潜意识把她带到了广播站。
唐星觉得挺神奇的，就上去坐一会儿吧。
并非广播时段，却意料之外地响起一通来电，唐星犹豫片刻，在转接室接通电话。
“您好？”
一段离听筒很近的气息声，没有回应。
“喂？请问是听众来电吗？”
唐星又问了一句，依然没有人讲话，正当她准备挂断时———
“您好，没想到真的有人接。”略带沙哑疲惫的女声，听起来像刚哭过。
“现在不是广播时段，不过我可以听你的故事。”唐星在手心哈了一口气回暖。
“最近真的太难受了，每天忙得漫无天日，刚刚护士长说我们可以回去休息一会儿，可是倒下却根本睡不着，觉得很害怕，害怕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也得病了。”
看来又是一名奋战在一线的抗疫护士。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一股脑倾倒。
“今天早上也接听了一位护士的来电，她成为了援鄂团队的一员，呜呜呜呜，你们这群小姑娘怎么就敢往前线冲啊，你们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唐星也憋了一天，都是普通的小女孩，怎么一夜之间成为了保护世界的战士。
护士听了语气平静了一些，她坦诚道，“有的人是真的无畏，可我不是，我每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
“可我没有都没有资格来安慰你，不管怎么说，你们的的确确守在前线，呕心沥血，做着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已经超级伟大了。“唐星一字一句诚挚地鼓励护士。
护士忍不住啜泣，“同事们现在就躺在医院的过道上，地砖冰凉，可是大家随时都要准备好起来交班，根本来不及回去。本来以为休息时可以给我的儿子打视频，可是总是熬到很晚，不想打扰他睡觉。”
没想到还是一位母亲，唐星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一定会为他的母亲感到骄傲。”唐星非常笃定地说道。
护士扬起一丝笑意，“他才几个月大呢。”言罢语气又变得低沉，“几天前我们视频，他都不认识我了。”
来自一个母亲心底的失落，唐星不知如何安慰，她想到自己的母亲。
“毕竟血浓于水，等他长大以后总会明白，你那么爱他，他会感受到的。”唐星能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在这些天的时间里，她渐渐相信存在一条透明的线，将化成碎块的爱系在一起，她也想拼命抓住。
没有人爱的人生根本就不算人生。
护士收起了焦虑，她开始讲一些令她感动的事情，那通电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唐星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对她说，“今天是31号，距离疫情开始刚好一个月，你们辛苦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们都过得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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