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冰

　　直到确确实实坐上马车，回到周家的那一刻，周显之才仿佛如梦初醒，堪堪从刚才紧绷的状态里放松了下来。
　　她实在是有点怵这个端亲王，即便对方散发的是善意，也放不下警惕之心。
　　站在门口迎接她的瑶台有些担心地看了小姐两眼，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又觉得这样探听主子的事情不合规矩，那副欲言又止的可爱模样，让周显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放心，太后叫我过去没什么，是表扬我呢。对了瑶台，父亲母亲，还有二姐姐他们呢？”
　　听到小姐如是说，瑶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想着总是欺负自家小姐的二小姐终于遭殃，喜笑颜开起来。
　　“二小姐一回府，就被老爷夫人生气的叫去书房了！小姐回来可饿了？瑶台叫人做了高汤煨鹌鹑，里面还有小半太后娘娘送来的人参须……”
　　瑶台一开始说这些就颇有点絮叨，周显之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等着他她全部说完才回道。“把端……把太后娘娘送来的补品都好好收起来，我先去三姐姐院里坐坐。”
　　经今日一役，周显兰显然是有些心思的，若无敌意，说不定能与之联手，要知道刘姨娘到底也是个官家女儿，能得其助力，总比现在背后空空的好。
　　从前她对这些庶出妹妹虽然宽和，却也不大上心，哪里知道，可都是玲珑剔透的人啊。
　　周显兰的萃霞居在西侧，与周显容的凝香院相邻，其间院景也如其名，高雅古意，种着许多兰花兰草。而周显兰本人正披着石青缂丝披帛，站在萃霞居门口，似乎早就知道周显之会来找她。
　　“三姐姐。”
　　“小妹，进来坐吧。”
　　萃霞居的前厅比棠梨居用物要华丽些许，桌上摆着的白瓷里的雨前龙井，也是今年的新茶。
　　只是尝惯了明前龙井的周显之，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只是意思意思尝了一口，便开门见山道。“显月多谢姐姐恩情，不知我能帮到姐姐什么？”
　　“你我为姊妹，我帮你自是应该的，何况……”周显兰不紧不慢品了一口清茶。“妹妹也知道，我看不惯周显容的做派。”
　　仅此而已吗？周显之看着周显兰娇丽的面庞，忽然注意到她耳朵上的玛瑙耳环，上面似乎是刻着一个字，郊。
　　这耳环虽然只是玛瑙的，看起来不怎么贵重，但做工与用料都是极佳的，在周显之漫长的太子妃生涯中，这种极为精致的做工是司珍局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这耳环来自皇宫。
　　而宫中名字里有郊之一字的，只有皇后所生嫡次子，谢斜阳的胞弟，皇二子谢郊。
　　思及此处，周显之一下子就明白了周显兰帮她最重要的原因，周显兰和谢郊显然关系紧密，而谢斜阳一旦倒台，继任太子必然是谢郊。
　　谢郊权略礼贤，宽以待民，确实是个当皇帝的好料子，若非胥朝向来立长，他本该是太子最好的人选。
　　“长姊生前曾告知……告知贴身婢女华浓许多密辛，而姐姐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与华浓交情不浅，显月愿意帮助姐姐。”周显之没怎么犹豫，定定伸出结盟的橄榄枝。
　　而周显兰粲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玛瑙耳环，握住了这个小妹的手。“小妹果然冰雪聪明，姐姐感激不尽。”
　　周显之回以一笑，又想起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连忙补道。“三姐姐，我还有一事需要姐姐帮忙，姐姐可否将华浓安置出太子府？”
　　当她还是周显之时，华浓就对她忠心无二，此时又因为周显之帮助现在的她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定然会被反应过来的谢斜阳为难。而之后，又需要华浓帮助寻找推翻谢斜阳的证据，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弃之不顾。
　　周显兰捏了捏小妹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悠悠点了点头。“显月你放心，我会去与殿下提上一句，只是……你想怎么做？”
　　“太子府华浓随主而去，而相府小小姐，则会多个贴心的侍女。”周显之摊开手掌任姐姐亲昵，开口时眯起了眼睛，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此言一出，周显兰没再多话，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的姐妹俩静静地喝了会儿茶，直到瑶台给周显之带来少爷回府的消息时，周显之才起身与这个原本的妹妹，如今的姐姐道了别。
　　说实话，纵历前世嗟磨，但她到底还是有些贪恋姐妹情谊的。
　　方才温着的高汤煨鹌鹑，总算是可以开始发挥作用。周显之来找周显兰前便让瑶台先继续温着汤，等周琅回府再盛上一碗来找她，为的就是让周琅能喝到这碗温暖的汤。
　　理性的说法，周琅如今是吏部侍郎，吏部权重，若是周显月能得到这个同胞兄长的青眼，往后的路不会太难走。何况她也想知道知道，周琅那时为何会出现在慈宁宫。
　　而感性之下，则是她作为长姐周显之时，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的看重与在意。记忆里的弟弟活泼爱笑，而如今的他却冰霜盖面，不好接近，她属实有些担心。
　　“长生……”
　　站在周琅的明镜院外，周显之一时失神，轻轻唤了一声这个弟弟的字就要往里面走，刚迈开一步就反应过来如今的身份是周显月，与周琅并不大亲近，遂只是礼貌地麻烦了院前的侍从去通传一声周琅，自己来看他了。
　　没过多久，侍从就再度出现，引着周显之与瑶台进了前厅。周琅在里面正坐着，神色淡淡。
　　“兄长，喝点鹌鹑汤吧，我加了好些冰糖熬着。”周显之目光一撇，让瑶台把食盒放到桌上，自己则假作拘谨地站在一旁。
　　在吩咐瑶台继续温着汤时，周显之就让瑶台在汤里多放了些冰糖。她这个弟弟素来喜欢甜口，喝这些鹌鹑汤鸽子汤之类的，也总要多加上一些糖来。
　　喜好被人点出，周琅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不怎么联系的胞妹，神色有所动容。他犹豫片刻起身将她请着坐了下来，打开食盒描金的盖子，端起瓷碗慢慢将其中的汤喝完，声音稍微温柔了些。“你费心了。”
　　对着这个弟弟，周显之没再继续刻意装出羞涩讷讷的模样，摇了摇脑袋回了这句客气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周琅一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发问，他对这个明明应该是最亲近不过的胞妹，如今属实是不大了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是看见……看见兄长你面色不太好，有点担心。”周显之组织了一下语言，选了一种最委婉的方式提问。
　　周琅也听出来了妹妹的停顿，与话语里的试探和生疏，垂下眼睑有些记忆闪回了出来。
　　在他十岁之前，他其实是很喜欢很宠爱这个比他小四岁的胞妹的。所以当时长他一岁的长姐救了落水的妹妹时，他非常感激长姐。
　　在那之后，他又慢慢地了解亲近了长姐，他也开始逐渐疏远了年龄差别颇大，什么也不懂的胞妹，而成年后他又忙着科举考官。
　　以至于，他与胞妹之间已经有十年隔阂过去了，胞妹在这十年里丝毫没有怨言，还去了解了自己的喜好，而自己什么也没做。
　　想到这里，周琅未免有些抱歉，他看着如今懂事独立的妹妹，自长姐离世过后，第一次牵起了笑容。“是我之过，让妹妹担心了。”
　　对着突然转变态度的周琅，周显之愣了愣，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真心的为两人之间亲情复燃感到了喜悦。想来小妹若是还在，也会开心这件事。
　　“我知道兄长和我一样都为长姐而感到难过，但长姐肯定不希望哥哥为此事愁容满面，封闭自己。”
　　提及这件事，周琅笑容淡了些。
　　“我明白，但是我不理解他们。”
　　很短暂的一句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如果此时周显月的身体里不是周显之，那么不了解内情的她定然是理解不了这句话的。
　　周琅是在说他不理解为什么周敛和沈秋水，能对亲骨肉如此冷漠。这件事让周显之也沉默起来，但她毕竟今非昔比，如今的她已经不会为此纠结，只会将这种痛转化为让自己活出自我的动力。
　　“虽然我不清楚兄长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是有什么困惑，不如试试暂且越过它，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在这途中困惑就能被解答。”
　　此话一出，周琅顿时一怔。
　　他困于囹圄，偏入一隅，竟然连放手这等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还需要胞妹点出来。周琅有些惭愧，又对这个妹妹高看许多。“是我痴了，显月见笑。”
　　周显之抿唇一笑，见他神色确实放松许多，大抵是真明白了，放心的摇了摇头。
　　这个执拗的小长生啊。
　　－－－－－－题外话－－－－－－
　　谢戎字戎之。
　　周显之小字寻真。
　　谢斜阳字长书。
　　周琅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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