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这句我就当笑话听了。”
通宵一晚上没睡，江溆言本来就困意正浓，他阖上眼睛，靠坐在沙发椅上。
好累。
说完这些话，就再也不想和眼前的人有更多的交流了。
“我丑话说在前面，既然这么多年来你不愿意付出感情，非要争输赢，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赢。”
江溆言最讨厌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想快点从这段结果举棋不定的争论中抽身而出，可是他要说的话还有很多。
导火索被引燃，郑黛反而沉默了。
“你知道单亲家庭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吗？”江溆言想起了一个人，或许此时此刻，拿她来举例再合适不过，“我在一中有个朋友，她和江涟特别像。她们都被不可预知的意外剥夺了最宝贵的声音，都想要通过自身的努力变得更好，试图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圈。可她是单亲家庭，她缺爱，于是她只有把自己锁起来，关上了一扇门，不让外面的人看见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她敏感多疑，优柔寡断，碰巧又不能说话，看起来就像个自闭症患者一样。如果你仍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我觉得江涟也快了。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只有爸爸和哥哥，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人如果迟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逐渐忽视它，直到在心里彻底抹除。”
“我觉得……”江溆言故意皱眉，停顿的片刻，他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描述。
“她特别可怜。”
哪怕她优秀，她的成绩让大多数人都羡慕，她有爱她的母亲和继父，家庭也富裕，她的周围从来不缺想尽一切办法哄她开心的人。
她就是可怜。
哪怕有朝一日她的嗓子好起来了，她不用为自己如何与人交流而忧虑。哪怕有一天她见到了她的亲生父亲，他们怀着欣喜彼此相拥。
她永远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这是不可变更的事实。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发现你的女儿被你亲手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人，你会心存愧疚吗？还是说，江涟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她甚至比不上医院里面苟延残喘的那些陌生人……”
“够了！”郑黛终于出声喝止。
江溆言的一字一句，都像有千万根针扎在她的心口。头脑无比清醒，但心脏格外麻木，痛到失去知觉。
那些只言片语组合成的大段文字，都在变相告诉她，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在这个家可有可无，是随时能被换掉的存在。
她不接受。
郑黛拿起一旁的包，快步走到玄关，“我去上班了。”
她换好鞋，用了很重的力道，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偌大的房子留不下回音。
江溆言瘫坐在沙发椅上，双眼紧闭，想要站起身来却使不上劲了。
似乎将要坠入失落的深渊，而后万劫不复。
还是没有说服她。
还是没能为江涟做点什么。
如果不是站在子女的角度，有时候他真想剖开那颗深不可测的心，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是她骨肉至亲的孩子，还是无足轻重的朗朗众生？
伴随着“喀嚓”一声，二楼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江溆言闻声睁开了眼。
房间里的女孩露出半张稚嫩的脸，无助地望着他。
“你饿了吗？”
江溆言这才想起来，半袋水饺被顺手放在了锅边，而锅在烧水。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急忙往跑去厨房确认。
小半个厨房都弥漫着腾腾热气，模糊了视线，锅里的水还剩下一半。
江溆言轻轻“啧”了一声，困意全无。他重新接了些纯净水加进去，盖上盖子等它再次沸腾。
他回家之前没吃过，最近的一次是四五点钟解决完了剩下的蛋糕，距离现在才过了几个小时。他没有很饿，也没打算过家里会有一碗保留余温的早餐等着他。
正好江涟饿着肚子，他便煮了两份，吃完了就回房睡觉。
江涟嗓子不舒服吃不了辣，她的那份汤底没加辣椒粉，多给了醋。
江溆言将两碗水饺都端上桌，房间里的人才慢腾腾地从二楼走了下来。小小的个子，全身上下透着清雅灵秀的光芒，又安静得像游戏动漫里的洋娃娃，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女孩端坐在对面，很快低下了头，但微微泛红的眼尾还是被江溆言尽收眼底。
他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醒的？”江溆言问她。
江涟用手势比了一个七。
“这么早起来干嘛？”
“写，寒假作业。”江涟比划道。
“那玩意不都是抄完的吗？”
“没有答案。”
“等着，我去给你找。”
“不用。”江涟连连摇头。
自己做也好。
对于她来说，她和别人总有着一段无形的差距，她希望通过努力来弥补，就算结果不尽人意，她也想拿出所有的力量去尝试。
何况在学习这方面，她没有缺陷，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就不应该有落后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从小她的目标就是成为和江溆言一样的人。后来她长大了，甚至在某些方面做得更好，而江溆言停滞不前，始终不愿意迈出向前的一步。潜移默化下，她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离她越来越远。
她也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一帆风顺，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上天赋予自己的不公。也许有一天，这座牢笼会被一腔热血冲破。
江溆言半笑不笑。
他似乎能够理解江涟的坚持，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你在学校怎么样？交的朋友多不多？有没有受人欺负？”
“很好，不多，没有。”江涟就着问题一个个比划道。
“其实朋友也不用很多，有一个两个知心的，有耐心看你慢慢写字的，碰巧又能保护你的就够了。”
江溆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这说的不就是他自己吗？虽然不知道左希眼里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有自信，他在左希心中的分量并不轻。她掩埋着过去的那间院子，愿意为他打开大门，两个人也称得上是知心朋友了吧。
江涟点头答应。
江溆言把碗重新端到厨房，又往里加了点醋。
他侧过头问，“昨天我过生日，你知不知道？”
江涟点头，“我知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和贺卡，在你房间里面。”
“想给我个惊喜？”江溆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来自江涟的惊喜，是他喜欢的，却不是最想要的。
他想要的，江涟能亲口对他说出一句“生日快乐”，全都寄托在了愿望里。
“念念，你知道吗？我每年许的愿望都是同一个，可是从来没有实现过。”江溆言搅了搅黑里透红的汤底，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筷子在碗底不停画着圆圈。
昨天他又许了一遍，只是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等来成果。
有一个人告诉过他，是他许得太远了。
他相信，可是他固执。
如果他有能力掌控事件的发生与结果，他一定一定要让自己的愿望成真。至少这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心之所许。
因为这不只是一个愿望，更是他魂牵梦绕的一种执念。
“会实现的。”江涟比划道。
会实现的。
江溆言牵了牵嘴角，把那碗几近乌漆墨黑的水饺又端回到了桌案。
“刚才……你听到我和妈妈说话了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却是明知故问。
江涟迅速摇头。
“你喜欢妈妈吗？”江溆言又问。
她这次迟疑了片刻，脸上微妙的表情告诉江溆言，她正在进行一场强烈的心理斗争。
对于这个人，她应该是又爱又恨的。
爱起源于她和自己的那层血缘关系，恨她给自己的永远都达不到预期。
江涟最终选择摇头。
“念念，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记好。”江溆言停下了手中搅拌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管那个人对你好不好，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她，她都是你血脉至亲的人，不管她是否参与到你的成长过程中来，关不关心你的生活，她一直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所在的这个家庭还是完整的。”
“你记得，不论爸爸妈妈还是我，我们有没有在你的身边陪伴你，有没有和你一起经历生活的点点滴滴，永远都有人在爱你。”
江溆言不是擅长打感情牌的人，换做是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些话会出自他口中。
这一个学期他经历了很多事，认识的那个人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大段小段的煽情文字，他随时能脱口而出了。
左希很好，江涟也很好，但江溆言不想让自己方才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成真。
他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江涟，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作为不因他而起的、母爱缺失的慰藉。
从而避免不可挽回的悲剧发生。
“我记住了。”江涟比划道。
江溆言摸了摸她的头，“吃饭吧。”
他囫囵吞枣般三口两口扒完了剩下的水饺，睡意又一次蔓延上脑海，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睡觉。
“江涟。”走的时候，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活得自私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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