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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穿了还是死了?


林藏樾搜刮尽自己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恐怖片,也没遇到过这么吓人的场面。

        陌生空旷的殿阁大得仿若没有边际,每隔十余步便有灯柱沉默地散发着昏黄烛光,影影重重,诡异可怖。

        潮湿阴寒的空气泛着冷腥气味。玄石道宽阔幽深,两旁深池一边燃着凶神恶煞的冲天业火,另一边汹涌起吞天噬月的黑水旋涡。池底不时传来的幽咽和惨叫更是像有许多人正受酷刑挫身,撕心裂肺,回荡不绝。

        而她站在石道中间僵得像根电线杆子,头皮发麻,背上寒毛全部竖起,左右为难哪边都不敢看。

        “林藏樾。”

        阴恻恻的勾魂鬼音突然从殿阁深处飘来,犹如一把冰剑刺入耳膜,寒冷彻骨,吓得林藏樾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她屏住呼吸望向石道尽头,目光顺着高耸石阶寸寸而上,终于看到最高处玄玉椅上坐着的男人。

        他身穿纯黑衣袍,几乎要与殿中浓稠的墨色融为一体。龙鳞纹样的腰带与束袖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与修长手臂,寒银冠高高竖起乌发,其间几缕暗赤顺着肩膀垂在身前,瘦削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剑眉斜飞,鼻梁英挺,苍白的手指正在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泛黄书册。

        男人生着一双妖治夺魂的桃花眸,但疏离冰冷的眸色无半分活人生气。眼尾不消的暗红再平添几许阴郁狠厉。林藏樾刚对上这双眼睛,登时觉得自己要被送走了。

        而男人似乎为这一刻等了许久,他换了姿势斜靠在玄玉椅上,不慌不忙合上书册:“醒了?”

        林藏樾咬住舌尖,把恐惧憋回嗓子里,努力拽回来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飘过了“我还没有被吓晕我现在这么勇吗?”

        见石阶下愣着的人久久不答话,男人不耐烦地皱起剑眉:“没有什么要问的?”

        就在男人以为接下来又要与她沉默相对时,林藏樾竟然出人意料地干脆点头:“有。”

        “嗯?”

        她清清嗓子,中气四平八稳:“你谁啊?”

        “我……”玄玉椅上的人明显被噎住了。

        林藏樾秋水明澈的杏眸眯起,歪着头用直球又无辜的眼神表示是你让我问的。

        “酆都鬼帝,寒昭烬。”鬼帝剑眉拧得更深,伸手撑住额头。

        “酆都鬼帝?”林藏樾的心脏颤颤巍巍,“我在地府啊?”

        鬼帝的目光停在林藏樾身上,没有否认。

        林藏樾小心翼翼接着问道:“那我现在到底是穿了还是死了?”

        鬼帝的神色并无太多波澜,但长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在额侧划圈轻揉,过了许久才冷冰冰开口道:“天道召你来做新任孟婆,本座身为鬼帝,循例向初来地府的鬼吏问话。”

        “孟婆?!”林藏樾双腿一软,“熬孟婆汤的那个孟婆?”

        鬼帝的瞳仁仿佛要先吞尽周遭一切光亮,再冻上百尺冰封。他就这么看着林藏樾,犹如看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智障,把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心凉。

        林藏樾鼓起勇气:“那这个天道,选孟婆的标准是什么?”

        “命数魂债皆是你与天道间的缘由,旁人无从知晓。”

        明白了,这位鬼帝陛下也不知道她为啥会被召来。

        林藏樾心中大骂天道无眼离了大谱。

        做孟婆?做梦吧!要是穿了就赶紧送她回去,要是死了就安排她马上投胎,把人困在这里抡勺熬汤是几个意思,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给?!

        心里骂归骂,嘴上是万万不敢这么刚的。

        秉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经典slogan,她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充足的理由试探:“我不会做饭,这孟婆我能不干么?”

        话音还没落,高深的石殿穹顶上突然划过蛛网般的紫电,雷声隆隆仿佛贴着林藏樾的耳膜炸开,震得她耳膜生疼。

        业火与黑水冲出深池凝成两条巨龙,一青一黑咆哮嘶吼,张牙舞爪向她袭来。林藏樾根本没有逃跑的时间和机会,一脸懵地在瞬间被两条巨龙劈头盖脸淹没包围。

        一股灭顶灼痛涌上来,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刃闷声刺入血肉,又有千百条冰凝成的锁链在喉咙与腕间不断收紧。林藏樾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扯成碎片,五脏六腑如同在千斤下反复碾压。

        最要命的是盘旋的龙身上还攀着数不清的厉鬼冤魂,断胳膊少腿儿的,脑袋挂脖子的,吐着舌头双目凸出的,各式各样,热情百倍地冲她奔过来。

        只需一眼,噩梦万年。

        “停停停停停,别炫了!”林藏樾在鬼哭狼嚎的水火双打中艰难举手,“我干还不行么!”

        巨龙应声高嗥一声放开林藏樾,转头直冲至穹顶才回首向深池俯身而下,掀起阴风骇浪。

        过了好一会儿,龙身才彻底没入池中。一个身穿白袍披头散发的厉鬼还是不死心地冲向林藏樾,可半个身子刚刚探出池沿便被锋利的龙爪一把捉住,拖回黑水池最深处。

        林藏樾头发被吹得散乱,目光呆滞,多少有些吓傻了。

        鬼帝靠在玄玉椅上,指尖一下下轻敲着面前的桌案,英挺眉宇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还有什么要问的?”

        林藏樾欲哭无泪:“我问了你就会把我全须全尾送回去么?”

        鬼帝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酆都司吏会带你去登记造册。上一任孟婆今日子时投胎,明日起,你便是阴界冥神孟婆。”

        说完,他站起身拂袖而去,消失在玄玉椅后的黑暗中,留下林藏樾原地栓q。

        明明刚才还在家里,听着电闪雷鸣的夏夜暴雨打开电脑准备开始码文,怎么两眼一黑自己就是孟婆了?

        鬼帝的背影被浓墨缓缓吞噬,林藏樾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怪异的声响。

        似乎是有人拖着满身沉重的铁链,一下一下地磨在地上。这声响犹如幻听,在空旷殿阁中回荡着渐行渐远,须臾归于寂静。

        生不如死的答疑时间总算过去,林藏樾理好头发,正在认真思索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姑娘就是新来的孟婆?”

        林藏樾直接摔跌在坚硬冰冷的地上,魂儿顺着天灵盖飞了出去。

        等她能壮起胆子,转过身想看看背后又来了什么索命厉鬼,却见一个身穿玄衣的年轻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在下酆都司吏曲敬谣,吓着林姑娘了。”

        林藏樾一边打量着这位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地府鬼吏,一边狼狈地爬起身结结巴巴:“曲…

        司吏大人,我……”

        酆都司吏点点头,转身引路:“跟我来。”

        沿着石道走了许久,终于迈出沉重宽阔的石门。

        林藏樾看到殿阁依山而建,面前是不见尽头的陡立山阶,除了自己与让人心生亲切的司吏外空无一人。身后宏伟肃穆的重重楼阁高低错落于山间,清冷月光给巍峨起伏的山峦覆下一层晶莹细雪。

        阴风吹过,她抬起头,与殿前石匾上“太阴”二字缄默对望。

        “林姑娘?”

        司吏站在十几个石阶下回头,身姿绰约,在月光细琢的酆都山间像一幅水佩风裳的清冷画卷。

        风莫名止住,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她对林藏樾伸出手:“该走了。”

        语气没有半分压迫,林藏樾却像中了邪一样,怔怔地顺着石阶往下紧走两步。被司吏温柔的眼尾牵引着,她不由自主探出身子,去握那只伸出的手。

        谁知刚刚触到曲敬谣冰凉的指尖,林藏樾便感到自己脚下一空,耳边骤然升起疾风,而身体仿佛随着司吏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陷入一片寂静而温顺的夜海,满眼漆黑,沉浮飘荡。

        渐渐的,连指间那一点冰冷也不再真实。林藏樾没着没落飘了许久,忽听得琵琶妖音遥遥而起,弹奏她从未听过的曲调。弦音嘈嘈切切,强弱间错,亦正亦邪,闻之入幻。

        一声裂帛般的四弦合鸣突如雷霆灌耳,林藏樾在乐音中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处清雅楼阁。

        可大风不休不止,剌剌扬起她单薄的衣衫和浓密乌发。

        林藏樾下意识环顾四周,突然发觉身后不足三尺就是不见底的深渊。原来这楼阁孤零零立在悬崖边上,阁内与深渊只有半遮薄薄羽纱相隔。

        渊底与山间的风盘旋呼啸,司吏大人正迎风抚琴。林藏樾的头皮和神经被扯紧,往连滚带爬出好几步远。

        谢谢司吏大人,真的不用玩儿这么刺激。

        琴音戛然而止,曲敬谣放好琵琶,走上前把林藏樾扶起来:“感觉如何?”

        林藏樾惊魂未定,泪流满面:“感觉现在还不想死。”

        曲敬谣笑意更浓:“既入地府为吏,非生非死。性命二字,是姑娘往后最不必担忧的事了。”

        “司吏大人,这是哪里?”

        “酆都太阴殿下设有十司,主司者就是地府十殿阎王。这里是主司鬼吏名册、功德发放的崇虚阁。再过半刻,上一任孟婆就要饮下迷魂汤,往轮回井投胎。我已为你在吏簿上登记造册,时辰一到便送你去奈何桥头。”

        林藏樾苦笑点头,满脸写着“好的,我都是自愿的”。

        “姑娘可还有什么尘缘未了?”

        林藏樾眼睛一亮:“我还真有。”

        “请讲。”

        “先前我从下水道里捞出了一只小猫,养了一年多。我没有什么亲人在世,朋友不多,来这里做孟婆没有旁的牵挂,只怕我走之后没人管猫,它没吃没喝,只有死路一条。”林藏樾边说边垂下眼睛,半晌才抬起头,“司吏大人,众生皆有灵,可有什么办法留它一线生机?”

        曲敬谣沉吟片刻:“办法是有,不过地府插手人间之事乃逆天而行,要付些代价。你若想好了便将此愿写下,我定会替姑娘呈给鬼帝。”

        虽然对那个不爱正面答题的鬼帝心有余悸,但人在地府中不得不低头,林藏樾从善如流躬身行礼,接过曲敬谣递过来的纸笔。

        她提笔思索片刻,随后行云流水地详细描述了自家地址、备用钥匙藏在门口哪一个花盆里以及自己的猫长什么样子、爱吃什么牌子的猫粮和罐头、猫薄荷每次给多少。添上最后一句“猫怂且爱咬人,但已经打完疫苗”之后,林藏樾握笔的掌心一痛,几滴赤血滴在纸上。

        血迹很快消失不见,像是与谁结下了某种契约。

        但林藏樾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将写满字的纸仔细折好,郑重地交给曲敬谣。

        “林姑娘……”曲敬谣面露难色。

        “是我哪里写得还不够详尽明白吗?”林藏樾急切问道。

        “只是还有些事还来不及与你细说,也罢,横竖再过两日就又见面了。”

        “多谢大人。”林藏樾总算稍稍心安,整个人放松下来,满眼信任看着仙姝般的酆都司吏阎王。

        曲敬谣瓷白的面容清秀脱俗,迎着深渊翻涌上来的阴风,仿若暗夜中徐徐舒展的清露芙蓉。她面含笑意缓缓走近两步,突然伸出纤纤五指,往林藏樾胸口猛力一推。

        “司……”林藏樾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往身后的悬崖倒去,她震惊地瞪大眼睛,无措间胡乱伸手抓住挂在雕花木栏上的薄纱。

        月光被厚重的云翳遮去,哀风怒号更甚,轻纱撕裂的清脆声响过后,林藏樾瞪大眼睛,身形犹如陨落的星辰般向深渊疾速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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