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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翌日,清早,庭院里。

        朦胧的薄雾尚未尽数散开,连素就已守在了沈空濛屋外。

        晨间气温低,连素站在院子里,外衫沾上些许凉意,但她没想着要回屋添衣。

        所幸没候多久,里间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姐醒了。

        连素扭头,轻声吩咐站在她身侧的侍女去传早膳。

        南蛮人的粮食大都是粗米烹制的。这里的百姓对庆朝独产的软香稻米并没有独特的喜好,再加上价钱、距离等不便因素,故而很少有南蛮人家选择食用精米。

        连素吃不惯南蛮的粗米,不用多想她便知晓自家小姐肯定也会吃不惯,甚至还会挑食,不愿意吃粗米烹饪的膳食。

        昨日,沈空濛初醒,定是饿极了。连素见她以这十七年间从未有过的进食速度用完了整碗稀粥,就没有将心里的担忧说出口,生怕影响了沈空濛难得的好胃口。

        她想着自己再去膳房问一问,是否备了精细一些的粮食。

        掌管膳房的膳奴告诉她,不久之前乌恩其大人也来问过此事,在得知膳房并没有储备精米之后便当即下令,派人去庆朝采买了。

        膳奴面色为难,说就算手下人脚程再快,可这才刚出发不过一两个时辰,怎么说也得要明后日才能将米运回府上。

        连素无功而返。

        没有法子,她只得今日特地早起,亲自盯着膳房煮了碗甜粥。

        连素让膳奴将粥多煮了些时候,将粗米熬得稀烂,尽力让口感软和一些。

        只是,连素并未事先料想过,此时的沈空濛比起从前,对“粥”的看法已经不一样了。

        沈空濛昏迷了多少天,便被沈云埋喂了多少天的稀粥,如今一闭上双眼,嗓子眼里尽是米粥的触感。

        她见到桌上特意摆在她眼皮子底上的紫米粥,只觉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沈大小姐对穿的衣裳、用的物件挑剔,对吃食更甚,这是她爹——荣国公他老人家亲自哄着宠着而养刁起来的胃口。

        左相府上的米粮已比寻常人家煮的精细许多,但沈空濛还是觉得这米粒有些刺嗓子,吞咽不下。

        于是,她叹了口气,放下碗筷道:“不吃粥了。”

        “但还饿着。”沈空濛眼波流转,瞅了连素一眼,赖皮地支使她出去寻些其它吃食。

        府邸虽是人家的府邸,但侍女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呀。

        “”她就知道。

        连素感到无奈,却又颇为理解。依照小姐的娇娇胃口,她没有点名要求某些山珍某些海味,就已经算是让步了。

        “那奴婢出府去找找。不过,小姐还是将就用些吧,只当填肚。”连素怕她伤着胃。

        “好的。”沈空濛目送迈开小碎步的连素离开院子,方想躺回床上蜷缩着抵抗饥饿,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咕”长叫了一阵。

        侍女们权当没听见,只是空气中蔓延着一丝丝尴尬。

        沈空濛只得乖乖坐下,认命地夹起一块面饼。

        她想了想,将被筷子夹着的面饼浸在茶水中泡了一小会。

        饼肉眼可见地软了下去,沈空濛这才夹起来,嗷呜一下,咬了一口。

        嚼,嚼,嚼。

        侍女们相看几眼,依旧沉默着,只是纷纷从她宛如晒干咸鱼的表情中读出些许痛苦来。

        这饼,有这么难嚼吗?

        一人胆子大些,试着出声建议:“小姐,是否需要下奴再去取一只碗来?方便您沾着茶水吃。”

        碗口大些嘛,好沾一些,小姐用这茶杯多憋屈。

        她们当下虽弄不来细米,但府上的大瓷碗有的是。

        “不用。”沈空濛摆摆手,表示自己用不上,她没嚼几口便将饼放回碟子里了。

        实在不想再吃了,沈空濛只希望此饼争气些,让她能多挺些时候,最好能支撑到连素带着吃的回来的那一刻。

        想来昨日初醒,腹中空空,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将那碗稀粥喝得干干净净,真是佩服昨日的她的魄力。

        沈空濛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嘴,心里盘算着自己做些什么好呢,免得老想着没被填饱的肚子。

        她放下手帕,勾勾手指,招近方才说话的侍女,轻声吩咐:“你去给你们大人传个话,烦请他为我另备一间客房,普通客房就好。”

        微微停顿,继续说:“你再告诉他,我应该只会在他府上叨扰七日,七日后便会带着连素离开,但想请他借我批侍卫,作护身用,待我回家,侍卫会尽数奉还。”

        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语间尽是要求,沈空濛拉着小侍女的手,神情严肃着仔细交待:“记得同他说的时候语气客气些,委婉些,说完之后务必替我道一声谢。”

        侍女认认真真地听完吩咐,因着和沈空濛还不大熟悉,不敢问主子为什么,福身行礼便去办事了。

        -

        今日休沐,且时辰尚早,侍女原以为大人会在自己院子里,便先去了沈云埋的院子寻他。

        但到了那后,庭院里扫洒的小厮告诉她,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如果不在书房,便应当是出府了。

        侍女还是往书房跑了一趟。

        当她来到书房外时,透过敞开的门扉,看到屋内的沈云埋正绕着书桌踱步。

        屋子里的某人心神不宁,琢磨着何时去寻她才不算失礼打扰,又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愿意同他讲话。

        红木桌案上一早便摊开着一摞文书,只是直到现在,上边也没有多出一笔批阅。

        可见某人心里揣着这事,已经在书房犹犹豫豫有一阵了。

        侍女训练有素,在书房外边行礼跪下,拜见后一字一句转告了沈空濛的话。

        话音落下,一室安静,沈云埋本不安分的脚步此时不动了。

        侍女说完没有立即得到回复,便悄悄抬眼,见大人沉默地站在原地。

        在小姐进府之前,她从未有机会能够面见大人。但她想定,大人这副模样,应当是不大高兴了。

        “没别的了?”沈云埋询问。

        侍女忙低下头,脑中仔细回忆一遍,确定自己并未说漏一个字:“回大人,没有了。”

        “嗯。”

        沈云埋没再说其它的,拨了她先回去伺候。

        侍女最终还是没得到回复,但她不敢违抗沈云埋的命令,闻言转身退下了。

        沈云埋垂下眼帘,兀自沉思。

        她不想住别人住过的屋子,这事他料到了,也准备妥当了。昨日夜里,他虽住在对面的院子,但睡的是东厢房,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最宽敞最舒适的是西厢房。

        但要走……为何要走?不喜他,还是在同他讲那些生疏又伤人的礼?

        沈云埋本就一团乱麻的内心滋生出几缕烦闷。他不能让她走,她的身子需要静养;更不想让她走,五年不见,他想……

        但他该如何做才能留下她?

        再想想,再想想……

        沈云埋烦躁地在发间抓挠几下,又开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庭院内扫洒的小厮听得到里边的动静,因而感到有些疑惑:大人的书房向来是安静的,像现在这样脚步声来回不停,倒是少见。

        但愿朝中没出什么事……嘶,莫不是东边的庆朝军队打过来了……

        -

        沈云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在午膳前去寻了他的大小姐。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大概只有这一条出路。

        沈空濛远远就瞧见他直愣愣地走进了她的,哦不,他自己的院子,不禁有些气恼:怎么,当她的话是耳旁风是吗?

        沈云埋抵不住这一双含怒的美目,走到门前便自发背过身去,背影僵硬又莫名透露着一股子坚持的意味,他道:“如此,便不算来\''寻你\''。”

        “”沈空濛没忍住,不合教养地朝着房梁翻了个白眼。

        因为她瞬间便读懂了他的话。

        都二十有一的人了,竟还能状似堂正地做出此等掩耳盗铃之举,她无情戳破,“你就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怎能不算?你快些走,我我这次就不同你追究。”

        那怎么行。

        沈云埋没有动,立得像棵劲松。他使出昨晚便想好的对策:“那你昨晚主动唤我,那样就不算?”

        “不算。”沈空濛咬牙回答。

        “为何不算,你在我面前,同我说了话。”

        “昨晚隔了纱!”沈空濛强调。

        “那我可以戴着面纱来见你。”

        一来二去,沈空濛算是明白了,要么承认自己先行打了她自己的脸,要么就得容许他面纱打扮来见自己。

        可恶,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沈郎君。

        “沈云埋,你是不是非要如此胡搅蛮缠!”沈空濛单手拍桌。

        全名,是全名,不是“云埋”的全名,沈云埋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让他不禁一抖。

        但此时服软,那便会有六日见不到她,更何况她在那之前还想走,沈云埋想着这些,心中暗自鼓劲,努力让自己显得硬气些:“我没有胡搅蛮缠,我只是在同你讲道理。”

        沈空濛自知理亏,如今说不出辩驳的话。

        况且对方还搬出从前她一直挂在嘴边、以彰显以理服人的大家闺秀品格的“讲道理”那一套,她只得做出让步:“这样,你若有事寻我,便写信,然后遣人送过来,如何?”

        已经给台阶了,沈云埋你最好给本小姐顺着下去。

        放出去五年的马儿早就脱了缰,沈云埋不为所动,坚持不走:“不如何,我不答应。”

        沈空濛抓狂,彻底没了办法,只能蛮横:“不算不算,本小姐说不算就不算!”

        屋外的大高个儿顿感委屈:“你怎得不讲道理了?”

        明明从前一句“讲理”可是很管用的,他凭此多得了好些陪着她的机会。

        沈空濛一噎,偏偏这人再了解自己不过,一字一句都抓着她在乎的点说。

        两人僵持着,来回就是“不算不算就不算”与“不讲理不讲理你怎么不讲理”轮着说。这般稚子都羞于进行的戏码一直上演到外出替主觅食的连素归来。

        彼时两人因沈大小姐口渴要喝茶暂时休战,连素向沈云埋略一行礼,越过他将手中的大袋小袋放到沈空濛面前的桌上。

        连素讪讪禀告:“小姐,奴婢跑遍了丞相府附近所有的街市,都没有发现什么小姐爱吃的吃食……”

        外边的糕点也是粗米做的,连素只能带回这些东西倒也正常,这也在沈空濛最坏的料想之中。

        不过,她还是狠狠地感受到了失望的情绪。

        她真的不想喝稀粥了,更不想啃沾茶水后才能软和下咽的面饼过日子啊。

        沈空濛叹了口气,伸手挨个扒拉桌上带着温度裹住食物的油纸,试图找出个尚且看得过眼的勉强凑合。

        外边的吃食到底比不上丞相府里膳奴的手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味道。沈空濛看了一圈,也尝了其中几个,有些难吃得甚至让她直接又吐了出来。

        门外被主仆二人忽略掉的沈云埋默默注意着里边的动静。

        本来是想晚些时候就去膳房给她做的……

        “小姐。”他出声,“我会做白桃酥。”

        沈空濛转头看向他。

        “届时你若是觉得尚能入口,能不能如此就不算是我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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