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池欢跟弟弟闹了一路，刚入玄关就四肢发软，幽魂似的飘到客厅一侧，累得瘫坐在沙发上刷起了手机。
池灼迟解开衣服，向她炫耀：“姐，我这个月可拿了奖金呢！”
她仰着头，闷哼一声，算是知道了。
只是讲话的时候用的多半是气音，池灼迟一听就知道自家姐姐情绪不对，连忙退了三寸地，一脸慌张的盯着她。
“挺好的，拿去当医药费吧，不用孝敬你姐。”
他见池欢丝毫没有要冲过来揍他的意思，又哈巴狗似的凑上去，蹲在她身旁，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讲：“姐~真没受伤！”
池欢莫名其妙冲他笑了一下，实际上池灼迟现在腹部还隐隐作痛，更害怕的是姐姐发飙，所以一个头两个大，连神经也敏感了许多。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仔细一看，姐弟两人都是面容温暖和善的人，所以有些情绪的时候才异常明显。可在池欢的眼里，弟弟刚结束一场比赛，眉眼之间尽是疲态，却还强撑着笑容陪她闹腾着走了一路。
她忍下心中酸涩，轻轻摸了摸他紧实的腹部，威胁到：“再说没受伤，我就得让你尝尝二次伤害的滋味了。”
他收了力气，扑到姐姐怀里，柔声说：“姐，我错了，真没多疼。”
池欢搂紧了怀里蜷缩着的弟弟，他的身形已经比她长出整整一大截了，但还和小时候一样粘人，一靠近她就往怀里躲，怎么扒拉都甩不掉他。
如果说上天赐给众人一个明天来充当礼物，那池欢从该死的混蛋父亲那里收来的最好的礼物，不过是这个同她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
父亲的经纪人是个非常时髦的女性，跟她母亲清风一样的朴素完全不同，就连气势也完全不一样。
“池先生最多只能给你们一人一百万，前提是必须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她坐在没有垫子的凳子上，猜想自己现在的衣服一定非常脏，站起身来的时候，屁股上肯定有两圈很丑的灰尘附着。
池欢跟着妈妈来到这个逼仄的土木房里，潮湿腥臭的味道几乎是扑面而来，她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纸箱子里钻进去一只老鼠，随即发出啃咬声。
池欢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人，她相貌出色，但并非绝世美人，好在符合大众人的审美，因此看起来还算舒心。
妈妈坐在身旁，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池欢知道她想必是在心里已经悄悄抹了几把泪，，到了这里反而矜持了许多，也显得更加高傲。
“他就这么狠心？”几个人静静听着那个女人的颤音，妈妈没有帮腔，池欢双手撑在凳子上晃动着两条腿，一前一后地摇摆。
经纪人姐姐用非常不屑的语气对她说：“如果他真的狠心，你们几个人一分钱也拿不到，或许……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你们了。”
池欢当时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也就是刚刚上了几天中学，读了几本书，没养成忍耐的好习惯，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怼道：“那我们就去另一个世界啊。”
“噗。”
一个突兀的笑声，尽管很小，但是在此刻的嘲讽意味十足。
池欢这才注意到桌子最那边有个小男孩，瘦瘦的，但却看起来很结实。两个孩子分别占据一左一右，用最纯真的目光和最稚嫩的脸庞，说出让经纪人无地自容的话。
那一刻，他们仿佛是一个跷跷板上平衡的双方，谁也不能拿掉谁，谁都觉得谁最为重要。
两位母亲，是失意的母亲，同时也是最坚强的母亲。收到汇款之后，她们心照不宣地租了相近的房子，一条长长的街道上，最中间的是池灼迟的家，最头上的是池欢的家。
池欢小的时候没什么朋友，有人在背后经常说她的坏话，说她讲话很伤人啦，要大家不要跟她一起玩。
后来大家就真的没有再找她一起玩过，就连参加各种活动，有些人宁愿三人结伴，也不愿意找池欢组成一队。
渐渐地，池欢也觉得跟她们玩没意思了，便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习题，一个人进行体育活动，也都能完成的很出色。
“姐姐诶！”
这样孤独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那天，池灼迟新买了一辆自行车，座椅却挑得很高，小时候男孩子发育普遍都不如女孩子，他自然而然地也就比池欢矮了一头。
池灼迟吃力地推着自行车朝前挪动，看到池欢梳着双马尾走路一晃一晃的样子，忍不住喊了一声姐姐。
他本以为走在前面的女孩会停下脚步等一会儿，没想到她只是顿了一下，脚后跟抵在地面不过两秒钟，又重新迈步走向前方。
前路晨光乍泄，太阳正透过层层云雾发散着幸福，池欢消瘦而欣长的身子，如同失去羽翼的天使坚定地奔赴天堂一样。
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向往。
他探头，想追上她可离得远，忍不住又叫：“姐姐！”
池灼迟推着车子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这一叫带着些哭腔，池欢在前面听得一清二楚，非常迅速地回头张望。
可阳光太刺眼，她根本看不到那个男孩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来没有过的担忧从她的心脏里流了出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池欢那时候还很瘦弱，娇小得让人担心她随时都会被风刮跑。她迈开两条细长的腿朝后奔去，惊呼道：“你怎么了？！”
“夹住了……”男孩的脚趾被圈进链条里，沾着油的铁链带出一丝赤红的血迹，粉嫩的肉翻出来，带着一些脏脏的油渍。
她又急又气，一边给池灼迟稳住自行车，一边指导他怎么样把脚趾扯出来会不那么疼。这一来一回，眉目间不禁带上一些心疼的色彩，池欢皱着眉头，男孩没落泪，倒是她自己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姐姐……不哭不哭，我没事的。”
池欢被戳破，没好气地回怼：“谁说我哭了！”
“还有！你才不是我弟弟！”
她推着车子往前走，任由池灼迟跟在自己身后，装作高傲的样子睨眼看地上倾斜的影子，确保他没跟丢之后才阔步往前走。
池灼迟走路一瘸一瘸的，带动着影子也飘忽不定，总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姿势。
一会儿姐姐的影子同他差不多长，等过了那个拐角，自己又像茁壮成长的小树一样可以为她遮天蔽日。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走了几分钟感觉疼痛缩减了些，索性不再用脚后跟往前戳着路走了，改成单腿比赛。
这样，池灼迟的影子在一瞬间能完全盖过池欢。
“那你也是我姐姐~”高低起伏的阴影，就如同他们这一生的关系一般，跷跷板似的谁也离不了谁。
两个人吃了饭，热腾腾的饺子都是不同的馅儿，只有绿绿的韭菜馅能透过煮得几近透明的饺子皮显现出来。池灼迟挑食挑的厉害，只吃瘦肉不吃五花，哪怕带一点肥都能被他发现。
在他第三次把吃到一半的饺子吐到垃圾桶里时，池欢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她举着筷子，敲两下弟弟的碗以示警告：“不想吃就给我滚出去。”
“我错了姐！我去煎鱼吃~”他认错认得飞快，嬉皮笑脸地搓手去了厨房，池欢怕他把屋子给烧了，连忙拦下。
她非常怀疑地质问：“你会做饭吗？”
“我当然会！”
池灼迟瞪大眼睛，轻声反驳。
池欢还是不相信，非要跟着去看看。弟弟用体力压制自己，把她又摁回到沙发上，得意洋洋地让姐姐等自己的好消息。
她闲得发慌，手机恰好没电了，就拽过旁边的充电线插到接口上，百无聊赖地在客厅溜了两圈。
最后目光停留在垃圾桶上，池欢踟蹰了一会儿，闻到厨房传来一点点鱼腥味，决定出去把垃圾扔掉。
天色已晚，池灼迟的比赛不是在晚间就是在大清早举行，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下了比赛处理伤口，期间草草填饱肚子，到了晚上才能真正吃上一顿好饭。
她走在夜路上，前方有一个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因此觉得自己现在涉足的路实在过分黑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一个突兀的、高昂的、尖锐的女音闯入她的世界，逼得她禁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你还说你没喝醉！”
身侧站着的是柳华，她两手搀扶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单元楼门口有声控灯，在这时候奇迹般地亮起——
池欢看得一清二楚，这是林跃河，那是柳华。
男人仿佛感知到什么，抬起头眯眼看她，许是背光的原因，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更加阴鸷。
池欢看到这幅场景，仿佛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塞了两团棉花堵住气管一样，难以呼出气去，任凭胸腔里鼓鼓囊囊地填满气体，也不撒手让它们离开。
接着，他眼里平白无故填了怨怼，那么幽怨的眼神，就算今晚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消磨一分。
柳华在旁边对她笑着，池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好呆呆地同她对视。
在她不注意的瞬间，林跃河慢慢褪下一层皮，电光从天上坠落，莫名其妙砸到了火石身上，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依靠摩擦产生极为耀眼的火光。
“晚上好。”
光芒太过闪耀，池欢猛地一眨眼，被刺痛地整个眼眶都更加酸涩，于是低下头吸了好多口气，想让眼泪也顺着吸气的过程流回身体里。
“你们也是。”
终于，吸完的气还是被池欢尽数还了回去，她礼貌地冲他们点了点头，飞也似的逃开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池欢背对着他们走进了暗处，似乎是吃撑后出现的幻觉，她脑袋晕晕的，恍惚之间听到了快门的喀嚓声。
她警觉地回过头去，一阵清风吹向了草丛里，掀出咝咝啦啦的声响，仿佛是杂草与杂草之间的摩擦。
并没有太过在意，池欢一心只想快点回家。
越快越好。
果不其然，池大爷的鱼还是糊了。
干巴巴的枯树味混着酱油的粘稠，从池欢开门以来就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还专门往鼻子里钻，惹得她既无奈又心疼。
“姐，你终于回来了。”他一脸委屈地盯着自家姐姐，企图用美男计怂恿池欢替他刷锅洗碗，自己两手一摊，独享清闲。
她脱力一样，瘫软在沙发上，池灼迟自觉地把姐姐的头往自己的肩窝里塞。
很快，他眸光落下，靠在肩膀一侧的女孩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身子抖动个不停，以抽噎的节奏在心里谱了一篇算不上美妙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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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捉影吧。”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房子又塌了！”
“我一直磕这一对啊！”
“这是官方售后吗？”
“软饭男傍富婆的爱情故事？”
“楼上，举报不谢。”
……
原来今天，并不是在做梦。
池欢呼吸一滞，遏制不住的失落席卷而来，很快淹没了一个小小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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