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屋檐下的核桃树
等了一会儿，小赵姐姐才骑着老旧的自行车赶过来，她很年轻，看上去才十八九岁，但是她已经结婚很久了，还有一个半岁多的孩子。
她白皙的脸上全是笑意，看见我们之后朝我们招手示意，脸上明媚像是盛开正艳得雏菊。
小赵姐姐把自行车停好，她先是和我爸妈寒暄了几句，目光才留在我身上，她笑道:“水水长得真快，以前才是一根小豆芽，现在眨眼都快有我一半了。”
她说的太夸张了，我郁闷的心情瞬间消散干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没有嘛，我也没有吃很多啊？”
小赵姐姐朝我眨了眨眼睛，故意道:“是吗？那你要看看以前的照片吗？”
我瞪大眼睛，惊奇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我才不信。”
小赵姐姐见我不上当，忍不住戳了戳我的脸，道:“姐姐家里有很多零食，你想不想吃？”
我双手赞成道:“好啊好啊。”
爸妈见我们相处还算愉快，放下心来，又嘱咐我几句别给小赵姐姐家添麻烦惹事，就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
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心里悄然升起一抹浓浓的失落。
小赵姐姐浑然不觉，她把我抱上自行车后座上坐稳，然后蹬着自行车骑行了快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到达她家门口。
骑行途中，她还给我吐槽了一大堆村里的八卦，什么哪家人的女儿才十四五岁就不检点，天天和一群精神小伙打打闹闹，暧昧不清，还有哪家人赚黑心钱，把女儿嫁出去要了天价彩礼钱，简直丧心病狂，以及谁家的狗特别凶，一天天只会狗叫，烦得要死。
我一边看沿途的风景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有些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听懂了一点点。
一到目的地，我就看见了层层绿荫的核桃树，上面结了好多好多的绿色果子，掉下来砸在头上一定很疼。
小赵姐姐把自行车停好，就往房子那里叫道:“你在家里干什么呢？我表妹来了也不出来接一下？”
姐夫一边出来一边回应:“我不是听你的话在家理货吗？你怎么就往我身上找茬，面子都不给一下。”
小赵姐姐忍不住笑了，把我推到前面道:“好了，给你看看我小表妹，长得特别乖特别可爱，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姐夫长得有些高壮，皮肤黝黑，看上去很老实，脸上是爽朗的笑意，他在我身上看了一眼，对小赵姐姐道:“那你们家族基因真好，怪不得我那么喜欢你。”
小赵姐姐脸一红，一边带我往屋里走一边兴致盎然道:“就知道贫嘴，今晚我做点大餐给你们吃。小宝有没有哭啊？”
“没有，他睡得可香了。”
听着他们闲聊，我有点拘谨，只能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小赵姐姐，我以前常常在二姨妈家见到小赵姐姐，因为她对我很温柔，还偷偷喂我东西吃，所以我一直很喜欢她，也知道她结婚了，听说有一个对她很好的老公。
小赵姐姐看出我的不安，直接从零食柜里拿出一袋子话梅肉塞给我。
我抱着话梅肉愣了愣，而小赵姐姐又从另一个柜子里拿着一大块猪肉拎着去了厨房。
我连忙跟了过去，就看见她开始摘菜洗菜，她刀功很好，可以把洋芋切成透明的片，还切了几片薄厚适中的香菇。
“今晚要吃什么呀？”
“水煮肉片，我做的可好吃了，你想不想吃？”
我立马举手道:“想！我还没有吃过。”
甚至没怎么吃过肉。
以前幼儿园吃的肉包里面根本没有多少肉，厚厚的面皮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肉沫，里面还夹杂着很多葱花。
特别难吃。
姐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自来熟的拍了拍我的头道:“你姐姐做的肉片最好吃了，我们都没吃过几次，你今晚可享福了。”
我抬起头看他，坚定道:“好！”
他们被我这铿锵有力的回答逗笑了，小赵姐姐让我先去沙发上睡一会儿，待会起来就可以开饭了。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找沙发，他们家不是很大，一进门就是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和柜子上的一台电视，其余全堆放着杂物，客厅里面有两道门，应该是两间卧室。
我才七岁大一点，人小小一只，根本占不了沙发的多少空间，我枕着手臂试图睡着，可惜沙发不太软，又冷又硬，我靠了十几分钟才朦朦胧胧的睡着。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一入眼的全是屋外昏黄的天空，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肉香，整个屋子里都是那个味道。
我本来不太饿，此刻却有些饥肠辘辘，我揉了揉发麻的小手臂，把随手放在旁边的话梅肉往嘴里塞了两块才往厨房那边走过去，姐夫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对我笑道:“被馋醒了吧？我看你挺能睡的，之前全是人过来买东西，这都没把你吵醒。”
买东西？
我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了，外面延伸的台阶上还有一个小卖部，里面全是零食和大人们的烟酒。
我朝他笑了笑：“应该是今早坐火车有点晕，所以才睡那么沉的。”
刚走进厨房，一声婴哭响起，小赵姐姐忙着将最后一盘菜端在桌子上，一边将一旁婴哭的孩子抱起来哄，那个孩子小小的，脸都哭红了。
小赵姐姐一边哄一边对我道:“饭菜都做好了，叫你姐夫一声就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还没转身，姐夫就从后面推着我进来，直到把我按在板凳上等吃饭。
他对上我诧异的眼睛，笑道:“这是小可，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小赵姐姐哄好孩子，把我的碗接过去舀了碗汤给我，她扯起一个话题问道:“小水水，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的事情，比如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嗯……”
小赵姐姐看我一脸苦恼，笑道:“你现在还小，我这个问题好像问太早了。那你目前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试探性的道:“吃好喝好算不算？”
“当然算。”小赵姐姐弯起眼睛笑道，“人如果一辈子吃穿不愁，无忧无虑，那就很好啦。”
姐夫在旁边夹了一筷子菜道:“你长大以后还可以找一个高富帅，让他包养你，也可以什么都不愁。”
小赵姐姐脸色一沉，警告的看了一眼一旁口不择言的姐夫，对我道:“别听他的，常言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不如靠自己。”
姐夫‘啧’了一声道:“怎么，我的怀抱给不了你温暖了吗？多靠靠我不行吗？”
小赵姐姐翻了个白眼:“靠你有什么用？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值得靠的？”
姐夫:“……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小赵姐姐温柔一笑:“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
姐夫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吃饭。
小赵姐姐从角落提起一个袋子放在我面前，那个袋子是白色的，里面装的是一本崭新的童话书。
她笑道：“呐，这是给你的到来礼物，我特意挑选的，喜欢吗？”
我愣了一下，童话书封面上画的是一个动漫人物小栗子，它自我介绍道：人生的选择在于自我的决定，希望你不要走错弯路，也不要放弃自我。
我朝她欣喜道：“很喜欢！”
——
光阴荏苒，眨眼一瞬，一个月匆匆而过，但是爸妈一直没有来接我，更是很少打电话问我情况。
我心里有些没底，怕他们时间一长就把我忘了。
而小赵姐姐他们依旧如故，每天忙碌着小店的生意，还在他们自己的田院里种了很多蔬菜水果。
他们居住在这个小村子开小卖部，很多时候都不太方便，比如入货的时候，小赵姐姐就会和街坊邻居借半天的小车出去拉货，一个月入库四次才够。
姐夫有时候还会趁小赵姐姐不在，拿很多零食给我吃。
还会对我做噤声的手势，让我不要告诉小赵姐姐。
我会疑惑的问他:“小赵姐姐也会给我吃，为什么不告诉她？”
姐夫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一本正经道:“你姐姐给你的是她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这是为你好，看你年纪小就寄住在我们家，怕你不习惯。”
我心里感觉很微妙，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姐夫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吧。
后来好几个晚上，小赵姐姐不知道和姐夫产生了什么争执，两人经常大半夜吵架，吵的不可开交，她都会气冲冲的抱着被子来找我，和我一起睡。
但是白天一切恢复正常，他们照旧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很少互相沟通，有时候还会把我叫过去给他们当传话筒。
直到有天晚上，我已经睡得迷糊了，小赵姐姐依旧抱着被子来找我。
她在夜色里轻声道:“水水想不想听童话故事？”
我困得眼皮不停打架，只能含混不清的回应几声。
小赵姐姐道:“给你讲哪一个呢，灰姑娘怎么样？”
“嗯嗯……”
然后她酝酿了一下词句，开始娓娓道来，讲到灰姑娘最后和王子幸福生活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哽咽，她道:“我以前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童话真美好，可是现实却往往很残酷。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努力睁大眼睛，想战胜困倦，找点好话回答她。
小赵姐姐就自问自答道:“可能是因为现实里的人都喜欢逃避，然后只会迎接更多的痛苦吧。”
她说的话题太复杂了，我一时间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是却看见了她眼角划过的泪珠，最后隐没在寂静里。
小赵姐姐发现我在看她，轻轻撇过脸，对我道:“听不懂没关系，听懂了就等于吃到了苦。”
“姐姐是吃到苦了吗？”
“吃到了一点点，但还是咽得下去。”
“那为什么不吐掉，还要咽下去呢？我吃到了苦的，我是拼死都咽不下去的，太难受了。”
小赵姐姐似乎苦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这几天我总是去外面忙，没时间回来照看你，你……有没有见到哪个姐姐来找你姐夫？”
我想了想，每次姐夫给我单独吃零食的时候，都是在买东西的人比较少一点的时候，他会让我看一会儿店，然后他就跑进了核桃林里，半天后才会出来。有时候还会有两三个比小赵姐姐大一点的姐姐来找姐夫，他们说说笑笑的，那几个姐姐面对我的质问，还笑着说她们和小赵姐姐是好朋友，这几天过来看看。
虽然答应过姐夫，但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有两三个姐姐，她们经常来找你，找不到你就找姐夫，她们说是你的朋友，姐夫还经常给我零食吃让我看店，然后跑进核桃林里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小赵姐姐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说的话，但脸色还是瞬间苍白，眼底满是悲恸，她勉强笑道:“还有呢？”
“没有了……”
“那……他们去核桃林里，一般会去多久？”
“半个多小时吧，有时候会有一个多小时，都是在店里人少的时候。”
小赵姐姐忽然沉默了，她不再问我那些事，只是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泪水，她深呼吸一口气，道:“水水，以后长大了，不要找像你姐夫这样一事无成，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不然日子不好过，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可是你们过得很好啊，妈妈还跟我说过，小赵姐姐嫁给姐夫以后生活很省心，现在开了一个小卖部，以后赚多点钱就是有钱的老板娘了。”
小赵姐姐怔了一下，喃喃道:“我以前也是这样以为，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夜色无比深重，冷风在外面吹打着玻璃窗，透过帘子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丝毫月光。
我听着外面的风声，看着小赵姐姐冷静下来的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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