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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陌上杨柳青


帝都传来晋晗椿跳城楼以身殉夫的秘闻。皇帝震怒,一气之下还处罚了晋家。

        我在婚宴上见过晋晗椿一面,面容姣好,红唇诱人。晋家隐世的小女儿,为了家族、国运,还是嫁给了相貌平平的南疆王。

        所有县主、郡主、公主都站在台阶上、帷幕后,悄悄一睹美人这一生的风华。

        我在家的时候只是县主,我和湘淮何家小女何解语站在一道。少女捧着下颚,盯着南疆王和晋晗椿的眼睛闪闪发光,小小声与我说:“郎才女貌,南疆王是一代枭雄,强悍地战胜了一直霸着南疆王藩位不让的那些南疆人,晋晗椿是养在深闺天真浪漫的娇娇女,要是日后我也能嫁给这样一位男人多好。”

        少女说着说着,话语中充满遗憾:“可惜我们家不能入朝,我以后应该也就是嫁给哪个世家的书生罢了。”

        我被她的话吸引住,愣愣地看着她。我三岁便有了县主身份,虽窝在滨州这样的小地方,我也知道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日后是要政治联姻的。我从小也是听父母的话长大的,父母说日后我定是嫁给皇帝钦点的位高权重之辈。我从未想过有别的出路。

        晋晗椿出嫁不久,我被内宫选中升了郡主,嫁往西洲和亲。我没有抵触心理,一大半是因为那些日昌平城内传得热闹的“南疆佳话”,不少人将晋家女儿和南疆王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在酒楼也能听到说书的歌颂。

        “柳儿,听说南疆王妃殉夫了。”渠罗仇乌坐在我身边,手里握着温热的茶水,眼神里弥漫着不安和灰色的惆怅。

        比起晋晗椿的名字,我的名字普通简单,林氏,单名一个柳字。

        渠罗仇乌如今已是王位在握,只等帝都传来一道象征性的谕旨。谁都知道,如今的绸罗国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甘为大恒牛马的弱势西洲小国,自渠罗蒙圩和渠罗蒙成两位叔伯冤死干灵丘,渠罗仇乌率族人起兵便反叛,将前王室拉下马,以摄政王自居。

        家里派出骏马八百里加急,携皇帝旨意,要求我务必看住渠罗仇乌,不可让他提早登基,一定要领了皇命才可继位。

        我走到他的背后,为他揉肩,温声细语:“你忙完政务了?明珠明月还在大帐里等你。”

        在这漫长又寂静的几年里,我和他还算得上是琴瑟和鸣。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常年记挂为叔伯报仇以及国家政事,还未来得及卸下周身防备。无论如何,我坐稳了渠罗族可罕的位置,往后也能坐在绸罗国王后的位置上。

        我牢记父亲在将我送到最后一道关隘时说的话——“从此你身后就是百千城镇,济济人命,你若是有半点行差踏错,便会有人为你失了家园性命。”

        没有戏本里的夫妻恩爱绵长,只有我望不尽的翘首以盼。

        前几年,是害怕收到他的死讯,在西洲有死后从弟的习俗,我是害怕的,当然,更怕的是我保不住尚年幼的二子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双胞胎女婴。所以每天向战场的方向望呀望呀望。等到战乱平定,我又是朝宫内眺望。

        永远没有尽头。

        “这两孩子平日里身体都好,不知怎么突然就患了急病。”渠罗仇乌深深担忧,对她说道,“我就明珠明月两个女儿,还求天神不要把她们带走,万般杀孽都报应在我一人身上足以!”

        我朝他看去,佯怒叱:“说什么混账话,若是你如何了,让我们娘几个怎么活?”

        渠罗仇乌张扬凶恶的五官微微收敛,带上一点儿柔和,安慰我:“如今绸罗国在我的掌控之内,还有谁敢对我动手?”

        我心里默默反驳——自然是你一直信仰的天神。

        明珠明月的病来得蹊跷,大家不知为何,我却清清楚楚。渠罗仇乌虽还对大恒有些畏惧,但还是想挑战大恒的威严,他不是没想过提前登上王位。渠罗仇乌这个人只有两个弱点,一个是重爱亲属,一个是过信鬼神。

        接到家里的信后,我只能下狠心,将从家中带来的干草苏泊草磨成粉末加到吃食里。苏泊草性干热,有快速热血之效,过度服用会致使心脉紊乱。初诊者,血热面红,会有间隔性吐血的症状;久之,会厌食,全身瘫软,最后在幻觉中死去。

        解药,就夹在会和皇帝诏书一起到来的家乡土物中。

        渠罗仇乌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还牵着彼此双手的女儿们,神情悲痛。我走出帐外,兀自抹泪。流泪抬头望着无垠的夜空,一轮玄月挂在空中,清冷明亮。

        诏书在途中颠簸不断,护送它的使者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数月后,交到我们手中的诏书染上了大恒人和西洲人的鲜血。

        最后将它护送到我们手上的是大恒人马遥。他生在大恒边陲小镇,遇上护卫队的时候是为了在沙漠中将从北边交换的货物运回大恒售卖。

        我问:“那你的货物呢?”

        矮小的男人灰头土脸,用厚厚的围巾包着头,他的络腮胡杂乱潮湿:“小人出身寒门,在沙漠里走了九天,急着赶家中报平安,还请郡主原谅我这一身污糟。”

        我上前将他扶起,除了那几个熟悉的面孔,我很久没看见大恒人了。“哪里的话,你将圣旨带来了,历经死劫活难,我千般感谢尚且无法表达,岂能以皇威示人。”

        马遥痛心疾首地摇头:“可怜那一群少年将军,衷心不二,却死于逆贼手下。马遥在季小将军临死前临危领命,从小将军处知道了这封圣旨的意义重大。既已知晓,身为大恒人,岂能不托付性命!”

        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昂首挺胸。是我们大恒男儿永远挺直的脊梁。

        这句话,还是年幼时季家姐姐与我说的。彼时她站在新帝设下的围场中,坐在丞相女的身边,华服美容,光芒内敛,她的哥哥们坐在对面,隔着屏风还在往她处三番五次地探看。

        渠罗仇乌领了圣旨,马蹄不停地筹办最后的规程礼度,祭拜了天神族祠,选了良辰吉日,不日登基。

        他登基那日,我在后帐将解药给两个孩子喂下。

        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次日东方吐白。明珠的呼吸越发虚弱,明月还在沉沉昏睡中,中途醒过一次,醒来那次她看了眼我,然后更加紧地抓住了胞胎姐姐的手。明月再醒来时,明珠的手已冰凉透底。

        我看着明珠的胸膛起伏一点点趋于死静。

        我坐在床边,神思恍惚——直到身边的人跪了一地。明月沙哑着久不说话嗓子,与我说道:“娘,我看不见了。”

        我跌坐在地,仰面大哭。

        数刻后,才从宫里赶出宫的渠罗仇乌带着一身寒意风尘仆仆,他抱起病床上咽气的女儿,抚摸她脸颊的手剧烈颤抖。一个男人,哭得毫无往日霸主之气,惊天动地。

        巫师说,明珠是天神座下的珍宝女神,偶入凡间,不得善终,未享寿福,再加上渠罗仇乌刚登王位,葬礼不采用一般的天葬,采用水葬。

        明月越发少言,只向我提起过要在姐姐的木舟上加上数百绽放的红缨花。可这季节哪来的红缨花。但我说,好。

        驻在绸罗国的暗线在我的胁迫下只好答应,违反规矩,回大恒寻两百朵盛开的红缨花。他们装成要价高昂的商队如期送来,为首的是个俊朗男子,长成西洲人的模样,他眼神带着常年杀伐的冰冷,嘴一张一合:“郡主,好之为之。”。

        众人都认为我不爱两个女儿,但其实身为母亲如何不爱,只是她们的命运从一出生就被钉在了砧板上,我日日祈求还是没逃过一劫。但暗线们个个聪明绝顶、是人精百怪,他们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我和渠罗仇乌亲手将自己的大女儿送走,不复相见。

        葬礼半月后,渠罗仇乌终于有了空闲时间,他终于来有大片的时间待在后帐。我坐在夜晚低垂的星空下,今日星光奇异。我想着,明珠那时若能再坚持一会儿,便能等来一个月后的生辰。

        “明月不肯过生辰,”我闭眼,感受他在背后起伏的气息,“明月前日还和我说,要改成明珠的名字。我拒绝了。”

        渠罗仇乌沉默。片刻后,他才低沉开口:“这是一场悲剧。柳儿。但明月只是明月,我不希望她背着明珠的负担活一辈子。”

        “柳儿,我们还会有孩子,还会有女儿,她会是更加名正言顺的阿巴还。”

        我抬头看进他的眼眸,含泪:“如果你日后有了别的心爱之人呢?你还会记得明珠吗?”

        渠罗仇乌也长叹息,然后将我搂得更紧:“不会的,我这辈子啊,只会有你一个王妃。生不娶妾,死不娶妻。”他缠绵我的耳侧:“当年娶你就是在大典上看到你啊,我当年听到小贵女们说你说的话儿,我便觉得我们俩是命中注定的人,我才去向皇帝求亲。张贵说我这样会吓到你,我还特意让陛下瞒了你。这一瞒就是九年……”

        “你不知道,我多早就情根悄种。”

        我背对着他,在他怀里,泪早已干了,听着他的话,晃神,心底又踏实了许多,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以后,像明珠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吧。以后,对西洲和大恒关系变化的恐惧也会少许多吧?

        但真的能轻松些吗?

        我想起父亲说的话,又想起那个暗线,还想起了马遥和大恒那二千八百八十八座城镇。大恒那二千八百八十八座城镇如今与我同在一片天空下,晴雨不同,华灯初上,又或者阴暗和静、阖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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