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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王素


又略过了十几日,这段日子里陈瑞文仍常出门,早出晚归顶风冒雨的,却从不把外面的事情带回家,在府里他仍然隐形的可怕,似乎因为他丢官的事,镇远候对他多有不满,常召他过去多有责骂。

        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少爷在侯爷面前失宠了。

        这其中最高兴的当属王氏,从前陈瑞文幼时起,吃穿住行就都由镇远候亲自盯着,王氏虽然厌恶他却也不好太过苛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镇远候厌弃了她,王氏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隐隐的躁动起来。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宿,终于满意的想出一个法子来使绊子,让身边婆子给那院送去消息,勒令从二月初七就要日日来亲侍婆母,暗地里还给余娴耳提面命让她减少给那院的月银。

        这算什么惩罚?林素萼莞尔一笑,她这婆母使出的手段未免小儿科了,这样的心计放在一个侯府夫人身上实在是过于简单直白了。

        其实倒也怪不得王氏想不出更为高深的计谋,她是农家女出身自小没读过书,不过凭借着一纸娃娃亲的婚事才能嫁给当时刚袭爵的镇远候,因她不识几个大字,为人又单纯的蠢笨,所以老镇远侯夫人在世时从不轻易将掌家大权交给她,老镇远侯夫人驾鹤西去后管家的权力又被镇远候亲自交给了大小姐陈慧手上,再然后余娴嫁过来又被移交到余娴的手上。

        王氏管家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自然对深宅大院的那些阴险心计也不甚了解,或许镇远候一直能容忍王氏待在身边也是这一点的原因。

        没有一个男人想回到家之后还要面对女人们弯弯绕绕的狠毒心计。

        被人克扣月银林素萼倒是并不在意,她和陈瑞文名下的铺子田产交由别人都打理的十分好,每月进账颇为可观,所以就算少了之前的所有月银也不会影响这院里的日常开销。

        只是等到二月初她身上伤已大好,看着莲蕊拿着药爽在那浅浅几近肤色的疤痕上涂抹时,她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有些烦忧:明日便是请安的日子,听王氏训导那才是天下第一大麻烦,王氏说话常常毫无章法,训诫人的时候也常有一句话说三四遍的事情,所以满府里没有一个人爱听她讲道理的。

        第二日早起梳妆,描眉画眼,傅粉施朱,里面穿一件绛色中衣,外面套上一件浅杏桃红的二色撒花褙子,衣服仍然是艳丽的,只是她瘦了些穿在身上总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腰身也宽松许多,莲蕊发了愁:“这件从前穿还有些紧,今日却又大了许多,穿出去实在不好。”

        林素萼却不甚在意,只笑道:“这有什么的,从前魏晋先人常穿宽松大袍,今人可都赞其率直任诞、潇洒通脱呢,时下不少人可都崇拜模仿呢。”

        话罢便有莲蕊陪着去了王氏院里,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些人了,林素萼一眼望过去,只见镇远候府里稍有些地位称得上主子的都到了。

        最先注意到林素萼进来的是陈婉,她立马从湘姨娘身边离开走到林素萼身边挽着她手关心道:“二嫂嫂伤可好了,怎么就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林素萼淡然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你和湘姨娘怎么也过来了?”

        一向请安只需要林素萼和余娴这两个做媳妇的当场,因着王氏觉得湘姨娘母女实在晦气,平常也从不让她们过来,今日却一反常态,林素萼不禁生了几分疑惑。

        陈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昨夜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过来说让我和姨娘今早上也过来一趟。”

        林素萼点头,眼睛又看向一旁安静不语的余娴,对方沉郁的站在阶下,往日里早就过来和她和和美美说话。今日却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余娴好像是她昏迷期间突然性情大变的,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余娴跟着王氏来看她的那一次,在那之后王氏都又过来好几次,余娴却再不见身影。

        她再看向闻姨娘,发现闻姨娘离余娴也颇有些距离,抱着肚子抿着唇偏头站到一边,神色之间多有畏惧戒备之态,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十分面目冷厉的婆子。

        陈婉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嫂嫂可是好奇闻姨娘被害之事?我只听说申姨娘当时被打的可惨了,腰部以下打得血肉模糊,裙裳都陷进肉里面了,大哥哥还让人将她舌头割了去,让他们院里的丫鬟婆子都站在旁边看着,大嫂嫂当时也在,听说当天晚上就吓的病了一场,醒来后人也不太爱说话了。”似乎联想到是如何的惨状,陈婉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冷颤。

        林素萼疑惑:“旁人也就算了,大哥怎么忍心让大嫂在一旁观刑?”

        陈瑞章和余娴少年夫妻情谊非彼寻常,这样折磨人的法子不应该想尽办法让余娴避开了去吗?怎么还主动让余娴在旁边看着?

        陈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朝她摇了摇头。

        林素萼结合闻姨娘对余娴的态度和陈瑞章当时异常的命令不由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莫非闻姨娘的事情其实是余娴下的手?而申姨娘只是一个替死鬼?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李嬷嬷就正堂内掀了帘子出来笑道:“夫人已经洗漱好了,请各位主子进去!”

        林素萼便跟着众人一齐进去,到了里面眼睛一扫只见着王氏正和一个年轻妇人笑的畅快,那妇人转过头来一眼便只知道样貌妩媚,嘴唇略薄眼角微吊,看着却有几分伶俐的气质在里面,她穿的实在是花团锦簇耀眼的很,浅粉色的衣裙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样式的吉祥图案,不过本尊的风采倒没有被衣服压了下去。

        林素萼等人上前给王氏行礼,王氏淡淡的让大家起身都坐下,这时候那个年轻妇人仍然挽着王氏的手臂坐在一块儿笑道:“这位漂亮姐姐我之前可没见过,想来就是二表嫂吧。”眼睛停在林素萼的身上打量许久。

        听到她的称呼,林素萼便知道此人应该与陈家有些亲戚关系在里面的,陈瑞文生母早逝并未听他说过有什么外家亲戚,想来这年轻妇人该是王氏那边的亲戚,也看过去轻声道:“正是,不知道对面怎么称呼。”

        那妇人掩唇一笑道:“我都忘了,表嫂嫁过来的时候我早早就嫁出去了,不过表嫂难道没听文表哥说起过我吗?”

        这时候陈婉附在林素萼旁边小声道:“二嫂,这是王素,夫人的表侄女。”

        王氏也在一边介绍道:“这是我表侄女王素,论辈分是你的表妹。”

        林素萼知道她是谁了,陈瑞文当时从西京逃到凉州来就是为了躲和这位表姑娘的亲事,知道对方身份后又加之王素刚才提起陈瑞文时的亲昵,林素萼不由冷了几分,也是淡淡道:“原来是素表妹,你表哥倒是说起过一嘴。”

        王素眨眨眼好奇道:“文表哥怎么说的?”

        林素萼淡笑道:“之前你表哥奉公爹之命来凉州面见我父亲,当时和我父亲偶然提了一嘴婆母有意想要撮合他和素表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等他回去素表妹竟然急匆匆的就嫁人了。”

        她笑的十分天真道:“他倒是十分感谢素表妹呢!”

        她这话说的让王素的表情僵了一瞬,道:“感谢我什么?”王素捏着帕子冷眼瞧着林素萼,哪里听不出对方这是讽刺她见异思迁。

        林素萼面色不变道:“若不是表妹另嫁,我和他也怕难成这段姻缘,而且看表妹光彩夺目的,想必表妹夫家家世不俗呢。”

        这倒是实话,要是陈瑞文当时没有因为躲避王素逃到凉州和林素萼重遇,林素萼自己也不敢肯定二人之后是否又能成就这段姻缘。

        王氏听不出她话中意思,还在一旁附和道:“你这话倒说对了,你表妹夫可是陛下亲封的皇商呢!”

        林素萼瞧见王素身上金玉繁多环佩叮当的,也是淡淡笑着道:“是啊,也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王素嫁的是一个姓孙的皇商,那孙老爷先头已有一个亡妻,留下一对儿女,王素嫁过去便是做继室,她倒也不恼,清楚知道凭借自己身份这样的婚事实在也算高攀了,孙家虽是士农工商末流之辈,但却是得皇帝亲封的皇商,地位自然比普通商门又高上许多。

        她虽然家世普通,可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没有的,便是从小眼光独特识人辨才,或许是继承她父亲的,当年父亲就是一眼押中还在亲生兄长手下讨生活的王氏对其多有照顾,才有了后面王氏对她家感恩戴德,让王素也过上了小姐生活。

        当时王氏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农女,虽然手握和镇远候府的婚约,可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贫家农女,身份差距实在悬殊,没有一个人相信镇远候府会来履行婚约。

        王氏的兄长对她自然也不好,吃不饱饭挨打骂是家常便饭,有时王家来客了没有空房间还会把王氏赶去睡猪圈,只有王素的父亲,也就是王氏的堂兄颇为看重她。

        当年王父让王素的大哥去给王氏送吃的和御寒的棉被,他当时笑道:“小子你别瞧不起你表姑,我曾经远远见过镇远候府的世子,那是个重情重义尽忠尽孝之人,你等着吧,你表姑总有山鸡变凤凰的一天。”

        他的话果真不假,那年凛冬一过到初春,年轻的陈赣骑着高头大马不远千里从西京来到这穷乡僻壤接自己的未婚妻,王氏一跃成为侯府夫人,王父一家自然也得到了十分丰厚的馈赠,摆脱了之前的穷苦日子。

        王素也继承了他的好眼光,只是从小不轻易表露,但她也靠自己的好眼光暗地里给自己谋划了许多好处。

        三年前她受王氏邀请来到镇远候府,王氏对她这个表侄女比当初早逝的亲侄女还好些,她的待遇甚至远超身为庶子的陈瑞文,旁人都说陈瑞文懦弱无能,但她却从短短几次的接触中察觉出这个二表哥的不同:

        第一次是陈瑞文来面见王氏,动作谦卑神色懦弱,可王素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淡漠,一个懦弱的人是绝不会有那样慑人的目光的。

        后一次是遇上表妹陈柔的丫鬟无故坠井身亡,死相颇为可怖,在场之人莫不敢看,就连陈瑞章也拿帕子捂着口鼻蹙眉脸色难看,只有陈瑞文在一旁和陈柔耳语道:“三妹妹以后可要管教好自己的丫鬟,这般不小心坠了井,不但自己死得难看,这口井也都算费了。”

        这话被陈柔身后的王素听了个十成十,陈瑞文转过头来神色平静看向王素,似乎并不介意被她听了去。

        他又向陈瑞章提议主动揽下处理尸体的差事,王素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一眼,果然见他神色淡定的吩咐下人尸体捞出来拖去烧了,井里也填了石头封了,脸上丝毫不见惧色。

        回去路上陈柔还在瑟瑟发抖,直骂他是“变态,疯子。”

        王素心底却划过一句话:金鳞岂非池中物。

        王素觉得这个表哥不似表面上的那么平庸谦和,或许将来总有鱼跃龙门大有作为的一天,刚好依照她的身份找不到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陈瑞文虽未庶子可到底还有个疼爱他的侯爷父亲,王素自然而然就盯上了他。

        只可惜陈瑞文实在瞧不上她,为了躲她竟然逃到凉州去,她倒也不恼,她想嫁给陈瑞文本来就是赌徒心理,既然对方不愿意那她又何苦执着,当即在表姑给她送来的名单里快刀斩乱麻的就挑中了孙家。

        孙家是商家,又是找的继妻,王氏自然不太赞同,倒是王素笑道:“高门大户的规矩甚多,我可不想要嫁过去还遭别人白眼,小门小户又实在瞧不上,倒是这孙家虽然是继妻可家中实在富贵,既无婆母又无长嫂的,嫁过去就可当家做主。”

        “等我当家做主了,一定好好孝敬姑母。”

        王氏被她捧的心花怒放,当即也不再反对,婚后的王素果然过上了珠围翠绕馔玉炊珠的生活,虽然没过多久她就跟着夫君离开了西京,但是也常常让人送金玉首饰的礼品给王氏,倒也没有忘恩负义。

        两个人也是有一些姑侄情深在的,如今是王素婚后一年多第一次回京拜访王氏,自然从王氏口中听到了柔表妹犯下滔天大错的事情,她好言宽慰了许久才把王氏劝的心情好些,王氏又和她倾诉了对两个儿媳妇的不满。

        余娴是陈瑞章的妻子,陈瑞章又是王氏的唯一的儿子,王素知道亲疏有别所以倒也没有跟着王氏一起指责余娴。

        倒是那位未曾谋面的二表嫂,王素从王氏口中得知对方虽然是陈瑞文从小相识的青梅,但也是从凉州回到西京后不久后才和陈瑞文定了亲成婚。

        这让王素不由怀疑陈瑞文当初跑到凉州是为了见他的青梅而非躲她,毕竟每次陈瑞文见到她都一副看蝼蚁毫不在意的样子。

        没想来她也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别人利用的幌子。

        理清楚后她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怪异之感,她一直以来自诩样貌尚可,从小也依靠好相貌博得了许多便利,却在陈瑞文身上第一次败兴而归的滋味,心中终究是有几分气愤,所以当得知表姑母对这位表嫂不满的时候,她眼睛一转就不慌不忙地想出了一个给陈瑞文添堵的法子。

        只是林素萼进门的时候她也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声,好一个绝代风华的人物,肤色如雪细腻无暇,眉目如画胜似仙人,一举一动都透出淡泊致远的气质。

        她竟然也觉得,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也会去选择林素萼这样的女子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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