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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被忽略的第四只雕


这是盛京之外一个小地方的府衙大牢,正是午饭时间,佝偻矮小的狱卒拖着一大一小两个木桶挨个走过一间间牢房,旁边另一个年轻些的狱卒捧着碗筷,每到一间牢房前他就从大的木桶里挖一勺白米饭,从小木桶里添一勺烂白菜在饭上,再往牢门前一摆。

        “吃饭啦吃饭啦!”年轻狱卒踢着牢房的木栅栏叫喊着,满脸的不情愿:“真是晦气,今个儿施饭的几个都商量好似地集体拉肚子,把我赶过来做这种活,真是气死人了!最最要命还给我整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他嫌弃地撇一眼老狱卒,一脚踹过去,“走快点啦,慢慢吞吞哪里找来的老不死!”

        老狱卒回过头对他讨好地笑笑,满脸皱纹夹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年轻狱卒一阵恶心,只觉得牢房里酸涩霉腐的气味一股脑往肚子里钻,险些吐出来,连忙别开眼睛低低骂个不停。

        牢犯们闻到饭味就像是冬眠的动物逢春苏醒,急不可耐地爬出来,捧起饭碗就用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活像晚一步就会被人抢去一般。一时间咀嚼声、口水声、争抢声、“饿死了饿死了”的叫声混成一片。

        年轻狱卒更觉得恶心了,走得又快又急,走出一段,却见老狱卒没跟上来,顿时叉腰没好气地骂道:“老东西你在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

        老狱卒停在一间牢房前正在往里面看,两只木桶快倒了也不知道,对年轻狱卒的喊话也充耳不闻,年轻狱卒气得跑过去:“你到底在磨蹭什么?”一看牢里顿时“哦”了一声,“这个人啊,他就是个怪胎,别理他就行了。”

        牢房里的这个犯人靠墙而坐,一腿屈起一腿平放,手指在屈起的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闭眼哼着小调,那神态,悠闲惬意得像在自家后院葡萄架下。

        年轻狱卒虽嘴里说着别理他,但看一犯人如此快意,而自己累死累活,登时心里不平衡了。

        “喂,吃放了。”他扯亮嗓门想破坏对方的心情,结果对方理也不理,狱卒气乐了,哼哼一笑,猛地一脚把牢门前的饭碗踢进去,“吃饭了你没听见啊!”

        狱卒这一脚很有力,直接把饭碗直踢向犯人头部,可这位闲适的犯人却跟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般,简洁而又迅捷无比地往边上一让,那只碗摔碎在墙壁上,饭菜溅得到处都是,却甚少沾上他的身体。

        他抬起头朝这里看了一眼,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英姿勃勃的脸,两只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不带感情地扫描了一下,计算确定眼前的人既无价值又无意思,便又恢复那种散漫不羁的神色,懒洋洋地靠着,甚至打了一个哈欠:“饭?不要不要,酒倒是可以接受。”

        年轻狱卒又跟个傻冒一样跳脚,:“去你的还想要酒?你当你是谁啊,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身边一直跟木头一样站着的老狱卒在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小小的水袋隔着木栅栏扔给犯人:“酒么,你看看这个可合心意?”

        “这,这……”年轻狱卒惊呆了。不是说这个老家伙是哑巴吗?可他刚才听见了什么?他竟然和囚犯说话?而且,而且那个声音……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老狱卒,恍然发现他佝偻的背挺起来了,虽然整个人还是很矮小,才够到他的肩膀,可是这个气质,这个体魄,分明是个少年人。

        他张嘴就要喊,可就在这时耳后一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轻狱卒像一滩烂泥啪地摔倒在湿冷的地面,他站立过的位置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都办好了。”他声线低沉,充满一种隐而不发的张力。

        “老狱卒”回头一看,各个牢房的人都已经昏睡过去,不是被饭菜里的迷药药倒,就是给点了穴。

        “嗯。”利落微沉的单音节从鼻腔溢出,男女不分但绝对年轻,脏兮兮的袖子下面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在脸上抠了两下,把那张皱纹如沟壑的面皮给撕了去。

        面相稚嫩五官清美,神情却是不相衬的沉着清冷,以阴沉逼仄的大牢为背景,产生难言的震慑感。

        “初次见面,商去非,我叫做慕苍苍。”她微微一笑,双眼凝结着刻骨的冷静与清醒,将牢里人定定看着。

        “这个时候,蒲镇的大牢应该被攻陷了吧?”桑瓜窝在大椅子里昂起脖子仰望天空,“你说这盛京人笨不笨,师兄都特意把人放在防守薄弱又好找的府衙大牢了,他还愣是找了三天。”

        “钟离决不是盛京人,他来自洛阳。”好听的声音淡淡纠正他,桑瓜扭头一看自家师兄正专注地翻看一本册子。那是殷据为了讨好他亲自送来的,上面记录着盛京城里的各大势力分布、角逐情况,各个重要的值得注意的人物。师兄已经翻了很多遍了,以他的聪敏早该把上面的东西全部记住,这时不知道他还在看什么。

        桑瓜挤过去问:“师兄师兄,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没有。”未名垂下长长的眼睫毛,似乎在自言自语,“没有她的记录。”

        “没有谁?”桑瓜想凑到书上看个究竟,端着茶点进来的麻叶一把打开他的脑袋:“挡着师兄的光线了。”他把茶点放好,“没有的当然是那位苍苍姑娘的资料。经过这些天我们的布局和观察,余师叔口中那个造成了盛京种种变化的变数自然是慕苍苍无疑,她是殷据的敌人,殷据又希望师兄帮他铲除敌人,可这本册子上居然没有一分一毫提及她,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说完看着未名:“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未名抬头看看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册子:“殷据不想让我注意到她。”

        “真是笑话!”桑瓜扔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当初我们刚来盛京,拜访三皇子府起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问问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本该运势上升的家伙靡蘼不振,是他跟见了救星一样硬拉师兄留下。想借师兄的力,又还藏着掖着,这人一定有问题。师兄,我看我们现在也找到慕苍苍这个引起星相改变的目标了,离开这里也没关系吧?”

        麻叶也看向未名,等着他的决定。未名没说话,伸手从碟子里拿出桂花糕,放到册子上。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一列摆开整齐无比,然后他就凝视着它们一动不动。

        麻叶桑瓜纠结地对视一眼,他们最苦恼的就是师兄忽然陷入沉默,你如果不去吵他动他,他给你沉默上一两天都不稀奇。

        桑瓜灵光一闪做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这四块糕点代表四个人,钟离决,墨珩,左清蝉,商去非,慕苍苍把这四个年轻力壮……啊不,是前途大好的人都给拉到身边去了,一定要干大事了。”

        麻叶脸一板,指责道:“桑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跑去监视人家了是不是?师兄都叫你别去打扰她了。”

        “那不是那天我跟踪左清蝉的马车无意间看到慕苍苍……哎呀我是又对她留心了,可如果不是我早早打探来这些消息,你怎么知道她的动态?我们又怎么能现在就确定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他们唱戏一般声调都提了好几档,可偷眼一看,未名不动就是不动,坐在那儿跟个白色的漂亮雕像似的。他们挫败地叹气,麻叶拍拍搭档:“走了,咱出去吧。”

        别打扰师兄入定冥思了。

        才走到门口,忽然一个水晶般剔透的声音响起:“第四雕。”

        两人呆了一下,惊喜地折回去:“什么第四雕?”

        未名眨了眨眼睛,明明神情没变,可让人看来无端就觉得他有些失望,或者说失落。

        “师父说,结识一个人可以从与其较量开始,可我给她下了战书,她却没理会。”

        左白晓墨琼的争斗,甚至牵强地扯上了开山爵,如此大的动静,他已经很明显地表现了自己的存在,可对方无动于衷。她会大费周章跑到遥远的地方去见那个商去非,却没有往他这里靠近哪怕一点点。

        一箭三雕?

        他真正想射到的从来只是第四只雕,结果偏偏被忽视。他眼光有些黯淡,拿过手边的圆形木盒子,打开一道缝,把四块桂花糕逐一放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嚓嚓的小动物啃咬一般的声音。

        他把木盒抱进怀里,转动座下轮椅的轮子慢慢离开桌边,一面说:“你们请三皇子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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