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离魂（五）
季敏一直以为，产房里头那把剪刀唯一的作用就是剪断脐带，没有想到它还能用来伤害女儿。
“不行！绝对不行！阿和，你快想想办法，先把妍妍弄醒，妍妍她最怕疼了。”她的女儿是多怕疼的一个人哪，那是平时被针戳到手指都能哭出声来的，更遑论被这般锋利的剪刀剪开皮肉？
魏胤和看了眼柳欣妍高高隆起的腹部，先是伸出手指压住了柳欣妍的颈侧，而后掀开了她的眼皮。
见魏胤和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王稳婆的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原以为魏胤和是个有威胁的，这会儿瞧着也不过如此。本来么，既然是个大夫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药铺里头看病抓药，一个大男人往产房里头凑什么热闹？
“这位夫人，既然您舍不得女儿，那便只能舍弃您的外孙了啊。但您可知，我们都是怎么做的吗？”
季敏怎么可能知道呢？便是学识渊博的唐敬言和见多识广的魏胤和都未必会知晓这小小产房之内的腌臜事。
“若是唐夫人醒着，那么咱们就且等着，等着她开到十指，费些功夫就能把孩子接生下来。但她现在……”
王稳婆刚才一直在厨房忙活，自然不知道柳欣妍到底是开了几指了，但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柳欣妍年纪这样小，又是生的头胎，这才没过去多久，只怕至多也就开个两到三指，要是运气不好的话，或者一指都还没开呢。
“反正肯定是远远到不了把孩子全须全尾生下来的程度。这时候若是想要保住唐夫人，那就只能牺牲孩子，但孩子大，指开的不够，能怎么办呢？”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稳婆的目光顺势就落在了事先已经先浸泡在热水之中的剪刀上了。
若要保住孩子，剪刀剪开的就将是柳欣妍的皮肉，如果反过来呢？在保住柳欣妍的前提下，那么被剪刀剪开的……季敏想到这里，有些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满眼的无法接受。柳欣妍是她的血脉延续，但柳欣妍腹中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她的血脉亲人呢？
“这孩子啊，尚在他亲娘肚子里头的时候可软的很，一剪刀下去，不管是小胳膊还是小腿，就算是那颗小脑袋，都跟切豆腐一样的。”此刻慢悠悠说着话的陈稳婆一脸阴森，不像稳婆倒更像是神婆。
“别说了！直接动手吧，你刚才不是说了，只能保住一个，不能耽搁太久。”
季敏扭头看向唐敬言，两人的眸子都红得似要滴血。
泪水潸然而下，季敏的手失了力气一般垂落在身侧，“不能这样，妍妍她受不住的。”
如果柳欣妍醒来，看到的不是会哭会笑会挥手蹬腿的孩子，而是一堆支离破碎的血肉……她会疯的。
“那就别告诉她，就说孩子夭折了。”
“敬言，不要！保孩子！保孩子！”柳欣妍此刻几乎是贴着唐敬言‘喊’的，但没有用，唐敬言没有阴阳眼，并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王稳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有些始料不及唐敬言居然坚持了他先前的选择没有改变，明明她已经尽量把‘保大人’的过程说得恐怖异常，是个男人只怕都无非接受自己的亲生骨头在自己眼前被剪刀剪碎。除非……王稳婆看向了柳欣妍的肚子，好像摸出了些门道来，也许她这肚子里头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种？
“你当我是死的么？”
魏胤和行事虽然向来低调，但也不大喜欢别人视他为无物。比如这个脸皱得跟核桃一样的稳婆，一直一直碎碎念，把他的头都念疼了。这要是放在以往，他早就命人把她拖出去杖毙了。
对王稳婆来说，魏胤和除了会医术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因为她曾经很多次看到过季敏使唤他。在王稳婆看来，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被女人使唤的。但是此刻，当魏胤和不再收敛他周身的气势，王稳婆只觉得后背发凉，双腿发颤，那感觉，很像是于山林之中遇到了一群狼，饿着肚子的狼。
“唐大人，帮不上忙就先出去吧，让小堂把左手边第二个药罐里的汤药倒出来，你亲自捣腾凉了之后再端进来。”
唐敬言站着没动，因为魏胤和没说那是什么药。
“催产用的汤药，不到万不得已本不打算用的，因为对大人和孩子都会有一定的伤害。但……”魏胤和看向王稳婆，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相较于剪刀可能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阿和，妍妍现在这样，喝药有用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季敏大约是忘记了，魏胤和虽然因为医药传家读了不少医书，但多数情况之下仍旧只是纸上谈兵，实践经验并不如他祖上那般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个完全不懂什么医术的稳婆抢白多次。
“夫，夫人……”王稳婆想说，时间不等人。但才刚开口，魏胤和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置于手边把玩，“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要不是她还有些用处，魏胤和根本不会和她多费什么口舌。
院子里头的小堂正着急呢，眼见着说了去去就回的魏胤和迟迟不归，再往下熬，药罐里的水都要熬干了，他走之前也没说是在熬干之前熄火还是熬干之后加水。好在……在小堂把自己的鬓角撸秃之前，他看见唐敬言打开了房门。
在唐敬言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柳欣妍的魂魄被刺眼的阳光穿透。
“疼。”其实柳欣妍感受到的疼痛远非简单的一个‘疼’字可以描述，那是灵魂和身体双重叠加起来的疼痛。如果可以，她很想晕过去，但她知道她不可以，因为腹中的孩子，她即便疼得想死，也得保持清醒。
柳欣妍的声音并不大，但不论是她近前的王稳婆、季敏、魏胤和，还是已经走到门口的唐敬言都十分清楚听到了。
唐敬言脚步一顿，很快回头，才刚走了两步，魏胤和已经起了身。虽然魏胤和什么都没说，但季敏知道，他这是准备和唐敬言换，由唐敬言守着女儿，他去端药，他就是这么一个贴心的人。
“还是我去吧。”季敏伸手拉住了魏胤和，比起她这个母亲，她相信女儿更需要女婿的支持和鼓励，至于魏胤和，他得留在这里时刻关注柳欣妍的情况，相较之下，她才是更适合端药的那一个。
“妍妍。”唐敬言握住了柳欣妍的手，和季敏的想法一样，他觉得此刻柳欣妍最需要的人是他。
诚然，如果没有刚才那些选择的话，柳欣妍此刻最需要的人就是唐敬言，因为他是她脆弱时候最坚实可靠的支柱。但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王稳婆的询问和他的选择，斩钉截铁的选择。他选择了她，但她一点都不高兴，他怎么会以为她能够背负那样的疼痛继续余下的人生？
瞒着她？不告诉她？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可以瞒一辈子的呢？
“放开！”
“妍妍？是我，我回来了。”唐敬言以为她这是疼糊涂了，没能听出他的声音来。
“我让你放开！”
魏胤和：“……”嗯，挺有劲，看来那碗催产药可以迟点喝，或者也有可能可以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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