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遗诏（二）
于长年手握权柄、妄图掌控一切的帝王而言，这其实是一句很难说出口的话。因为那意味着一代帝王的衰败，而见证他狼狈的人都是他的奴才。但这位一直不肯服老的帝王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他破败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倔强，继续保有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良善从来不该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会拥有的品质。马善被人骑，仁善的帝王只会成为一个傀儡或者一个亡国之君。
在以为圣上还会如前几次一样慢慢痊愈的时候，不用他开尊口，只需一个眼神，都会有人主动上前服侍。但这段日子以来，已经有太多的奴才因为听话地扶起了这位‘因病致昏’的帝王而丢了小命。
太轻、太重、目光闪烁、手抖……他们就这么轻易地死于帝王金口之中那些可有可无的可笑理由。
为了将宫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伺候好，宫里倒是不缺宫女和内侍的，但再不缺人也经不住皇上这般提前赐死殉葬的做法。总管太监十分心疼自己那些个枉死的心腹们，便祸水东引，劝说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圣上将他的‘刀’调进宫来就近守候。
先帝薨逝，新帝登基之前，不论是深宫还是朝堂肯定都会乱上一阵子，那样的一个混沌期中，人人自危，既想守住自己手中的，又贪婪地想要去抢一抢别人拥有的，这些都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皇子们想尽孝却被尽数拦阻，那些个一辈子都在争宠的宫妃们却龟缩各自宫中，只怕皇上会如前朝的那诸位狠心的帝王一般，让她们殉葬。
一个扶起的简单动作可能就会断送一条鲜活的人命，但不论是内侍、宫女还是锦衣卫，所有人都是圣上眼中的奴才，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随时要为主子而死，试毒、挡刀、执行公务……死法可能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皇上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依旧是能定人生死的天子，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而圣旨不可违！是一起承受雷霆之怒，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还是拼一拼运气，以抓阄的方式来决定‘死亡’顺序，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后者，且愿赌服输。
唐敬言就着宫女端来的水净了手，以棉布擦干之后，缓步走到了当今天子跟前，单膝下跪，伸手慢慢地将一国之主扶了起来。
圣上其实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什么是呼吸困难呢，就是你觉得躺着的时候出气和进气衔接不上，以为坐起来就能缓解的时候，却发现换什么姿势都依旧喘不上气。
明明是借的唐敬言的力气起的身，但‘被’坐起的圣上依旧艰难地喘息良久，才慢慢地平缓了呼吸，前几天每每到圣上呼吸平缓之后，他总会想要喝水，喝完水之后，扶着他的那个奴才就再没有用了。
圣上的目光已经浑浊不堪，他艰难地转过头，盯着唐敬言无甚表情的面容看了良久，才终究认出来他是谁。
人在年幼的时候总是盼着能一日长大，慢慢长大、变老之后才会发现，年幼、年轻的时光于人的一生是多么珍贵。权势、财富、女人……作为一国之主，他什么都不缺，但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他好像还没体会到这些东西带给他的好，人生就已然走到了尽头。
皇上看着唐敬言，看到了他的青春勃发，感受他的孔武有力，浓浓的不甘溢满了这位曾经英明的帝王胸口。
“朕……要喝水。”这句话像一个杀人信号，这位已经大半个身子跨进鬼门关的帝王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因为只要他不死，他就还是君，他是君，唐敬言是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圣上，属下不想死。”在所有人都以为唐敬言会默默领死的时候，他开了口，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能活着的话，谁又愿意死呢？
“呵。”唐敬言扶着的苍老帝王发出了一声冷笑。难道他就想死吗？他也不想，但他能和谁求情？
“但属下清楚，圣命不可违。”
这句话是这位命不久矣的帝王爱听的，他操纵不了自己的生死，却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
一杯温水被递到了唐敬言手边，那个宫女抖得很厉害，生怕她会成为今天的另一个牺牲品。
皇上慢悠悠地喝下唐敬言递到他嘴边的水，他很享受唐敬言如他一般开始走入生命的倒计时。碗里的水已经见底，皇上有些急切地想要将之喝下，然后……下达口谕。
“圣上，您说什么？遗诏？遗诏在哪儿？丞相大人、吏部尚书……是，您说的属下都记住了。您先躺下，别着急，属下这就着人去请几位大人来。”
唐敬言有些匆忙地从御榻边离开，对外头看热闹的众人道，“皇上口谕，宣丞相大人、吏部尚书……”
遗诏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的老主子已经名正言顺地给他们定好了新主子。此时此刻，已经没什么人再关心那个快要成为先帝的帝王，他们忐忑等待着的，是新帝的人选，那是事关他们生死的大事。
“嗬，嗬，嗬……”
唐敬言回过头，看着重新躺平的圣上，听着他急促呼吸，却无法再说一个字。他的目光已经已经太浑浊，浑浊到分不清眼珠和眼白，更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圣上您别着急，属下已经知道遗诏所在，定然会如实转告大人们的。”
…………
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做些能顺气的事，唐夫人一生气就爱买东西，不管价格，不管数量，只分入眼不入眼。
柳欣妍觉得，她的公爹也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了，前头还遗憾没有能提前在京城开铺子，赚这一波银子，这会儿已经开始纵容她的婆母花银子了。
不过……
“娘，这些应当差不多，别再买了。”唐夫人喜欢艳丽的颜色，桃红、正红尤甚，买了好些粗布准备撕开挂在府中增添喜气之外，还准备再多买几件红肚兜和红色的成衣给她还有她腹中孩子。
“哪儿多了？妍妍啊，没事儿，不用给我和你爹省银子，咱们唐家不缺银子。”
柳欣妍：“……”但……这些很快就用不上了啊。因为天子薨逝，全朝缟素。
“买这么多，爹和姐夫他们也搬不了啊。”
“那就赁一辆马车，一辆不够就两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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