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血雾临城（十）
天渐渐黑了，汪守义搬来些柴火，在许丁山家外点了一堆篝火，家住附近的都围聚在篝火旁互相壮胆。
人们不敢再回去睡觉了，生怕下一场惨剧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跳动的火苗透过赤红的雾气，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烧火不光为了照明取暖，而且可以吓退豺狼，甚至还有人说，火能够助长人体内的阳气，从而使鬼怪妖神不敢靠近。
马神婆果然如期而至。
身上还披着白天那件小袄，外面又多加了一件麻布衣服，裹得有些臃肿，手里举着一杆铜锅烟斗。
汪守义平日是不太待见她的，隔着老远看见她也没打招呼。
这主要还是因为早年他的一个侄子患了重病，其实也就是普通的风热，但他兄弟找到马神婆之后，只让他喝了点香灰水，然后请了一尊不知名的神像回家，整日礼拜。
但十余日过去，病情完全没有见好，侄子却因为发热的时候还一直捂着褥子发汗，没有及时看大夫而成了痴呆。
自那以后，汪守义就不怎么再信这些所谓的“鬼神之说”了，尤其是对于马神婆，他坚信这个女人只是个擅长胡说八道的江湖骗子。
只是碍于马神婆在临水村的威望不低，他这个里正也并不能把马神婆怎么样。
赵大姐见到马神婆，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切地迎了上去。
“马神仙！您可算来了！我跟您说，出了大事了，我跟老许今天回来的时候……”
得知许丁山的妻子被豺狼所食，马神婆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或是悲悯，只说着：“都是报应！山神地母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呐！”
但听说许丁山一连杀死了四匹豺狼的时候，马神婆大惊失色。
“哎呀造孽啊！我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这豺狼大仙是山神的使者，它们就是来报仇的！它们一死，这下山神彻底发怒了！咱们一村人都别想活了！”
马神婆絮絮叨叨地，把上午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边。
她一边偻着腰咳嗽，一边指着这红雾，喃喃道：
“你看啊，这红雾就是山神愤怒的证明，这黑花就是地母的使者，咱们村里有些人不修功德，前些阵子触怒了山神，现在又惹恼了地母，这都是报应啊！咳咳咳……”
二人的谈话被围观的众人听在心里。面对未知的恐惧，将信仰寄托于鬼神之说，这是人之常情。
何况她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再被村里几个原本就听信他的妇女添油加醋地宣传，许多人都开始对马神婆的话深信不疑，并把她当成了前来拯救他们的“神仙”。
“嘿，我觉得马神婆说得在理！前阵子蛰貔山上那么大动静，我还寻思为啥呢，准是那山神发怒了！”
“说得也是啊，我听其他村人都说他们有土地庙，咱们村里一座土地庙都没有，那山神没人供奉，可不得发火嘛。”
“那咋办，要不咱们赶紧去镇上请个土地像回来，再找人修个土地庙？我可不想死啊。”
“你懂个啥，那是山神，你修土地庙管用吗？”
“大家都别慌，既然马神仙来了，肯定是有法子的，咱们等会听她讲就行了。”
……
这会儿，赵大姐领着马神婆来到屋里，几个壮汉正看着一动不动的许丁山。
马神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头说道：“中邪了。”
“啊？这……是不是那死掉的豺狼精报复啊？”
马神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掀起许丁山的头发看了看头顶，两手拍了拍他的太阳穴两侧，又掰开下颚，扯出舌头来看了看。
沉吟片刻后，马神婆说道：“被许丁山杀死的豺狼大仙是有一定道行的，被他杀了之后怀恨在心，因此勾走了他的魂魄。”
赵大姐担忧地央求：“马神仙，老许他还有救吗？您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马神婆端起烟斗嘬了两口，咂嘴说道：“行，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吧？”
“您放心，早准备好了！”赵大姐说着拎过来一个小包，展开后里边是一小沓方形的红纸，一小沓长条状的黄纸，一个有缺口的陈年破碗，碗中一小把芝麻粒，还有一把足有手指粗的香，两根朱红色的烛台，上面插着一对红烛。
马神婆点点头，净手点燃红烛，焚香，将那碗芝麻粒放在香案上。
她的手很灵巧，拿起红纸几下就折出一种活灵活现的人形，一共七个，又把黄纸折成元宝状，一共三个，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台上，并解释道：“这代表了人的‘三魂七魄’。”
她口中叽里咕噜念了一大串经文，接着仔细地挨个将那些红的纸人、黄的元宝放到烛光前观察。
“啧啧，情况不妙啊，三魂已丢了两魂，七魄丢了五魄，这样下去只怕活不过明天早上了！”
众人都沉默了，一来是不敢打扰马神仙“作法”，二来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法术”，新奇的同时也隐隐感到害怕。
片刻后，马神婆叹了口气，摆手说道：“不行不行，凭我的法力没办法从豺狼大仙那里把魂魄追回来。”
“啊？这……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赵大姐追问。
与此同时，挤在门口观看的村民们心情也随之低落。
马神婆弹了弹烧得发红的烟丝，慢悠悠说道：“事到如今，只有试试跟山神大人求情，看他能不能网开一面了！”
她嘱咐赵大姐：“我现在要做法请神仙上身，在我开口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说话！更不能有人踏进这间屋子！等山神上了我身，你要让所有村民跪下来求他老人家放咱们一条生路！”
赵大姐频频点头，连忙退出屋外，招呼乡亲们：“嘘，马神仙要做法了，都千万别说话！别进去看！”
马神婆在屋中来回踱步，用脚丈量着距离，而后席地打坐，摇头晃脑地唱起了古怪的歌谣。
屋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伸着脖子想要从门口看一看这“神仙上身”的模样。
半晌，马神婆突然停止了摇头晃脑地歌唱，身子僵直地后仰倒了下去。
赵大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突然，马神婆又飞快地坐起来，眉毛竖拧，语气十分凶恶地一个个念起村民的名字，挨个骂道：“你们这些刁民！不识本仙庇佑，还杀我使者！还唤本仙来做什么！本仙意已决，你们全部都得死！”
赵大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并同时招呼身后村民：
“快快！山神降凡了！快跪下来求神仙饶命！”
人群里平日听信马神婆的率先跪下了，接着所有人都跪下了，效仿着赵大姐的样子给屋里的“山神”磕头。
“山神大人！是我们肉眼凡胎，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饶我们一命吧！”
马神婆眯起一只眼睛，看着面前齐刷刷跪着磕头的人群，享受着人们的顶礼膜拜，不仅得意自己的演技，而且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竟有些飘飘然，感到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众人景仰的神仙。
她本想和平日里一样演一场戏，收点供奉就收手，但接下来的话却不受控制地自动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哼，想要我饶命？除非给本仙供奉一位金身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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