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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追捕


灵遥再往深想,娘和温叔叔的遇险也被曹怿早早探悉,这本领似乎与他模糊地过去经历有关?她一转念道:“既然你知晓了,可有特别的发现?”

        曹怿眉心轻展,现出无法被他人看透的享受:自小混迹于街头、酒肆和青楼,打交道最多的人是无赖、乞丐,他本来就是下贱的歌伎崽子,和他们是一类贱民。到沙州后他数次背开家人偷溜上街,用以往的方式跟此地底层逐步结识,没准儿哪天便能利用得上。

        近来他从在千佛洞游荡的乞儿们口中听闻,官府和哥哥在寻找一位少年,想必是身份重要的人物。曹大公子虽和善,但这些人对他总有距离感,不敢随便乱说。曹二公子言行则跟大家相像:“每天往来沙州的陌生人数不过来,但有没有年轻人小心地防范别人,问你们往西走的路?”“那倒没有。”有个乞儿回想道:“不过,我碰到俩孩子问过哪里有突厥商队……”

        “我哥找的人可能到了沙州。”他没回头看她,说出自己的判断:“他们大概还没来得及出关。”沙州以西几十里有两座扼守边境、连通西域的关隘,南为阳关、北为玉门关,人们出入中原多从这两处经过。其余地方是茫茫大漠,少有人穿越,盲目闯入甚至会丢掉性命。

        她几乎没有怀疑:“难道不是一个人?快告诉你哥哥呀!”他平静地说:“谁会信我?我并不清楚他们在哪儿。”能说说话的人仅有她一个,可是她都不那么信任自己。即便说服哥哥,哥哥积极为此奔走,有了功劳也肯定算哥哥的……

        短短一段路,他们俩边说边想,磨蹭了不短时间。他不留心绊了一下,怀中掉下几根小木棍,灵遥认得是算术用的算筹,弯腰帮他捡:“你在研究算术?”

        他接过算筹在手中一抛一接:“是啊,算筹可摆出万千变化,我想算出能赚多少、赔多少,值不到得去做。”为人做事不就要反复计算与衡量,为自己赚到更多么?

        “能透露我哥找的人是谁么?这对我推想他们在何处有帮助。”他收起算筹问她。“你不要跟人说啊。”她犹豫一瞬,他的眼神在说:我能跟谁说去?“是在京城做质子的突厥王子。”她小声道。

        “唔”他没现惊讶,黑眼珠一斜:“抓到王子如何处置呢?”他们聪明的话不该跟突厥商队会合,官兵必然对突厥人盯得紧。

        “送他回京,做好王子该做的职责。”她沿着曹恂的思路说。“呵呵,不如装作不知道把他灭口。”他说:“王子胆大妄为,留着以后也是祸害。”“他刚多大啊……”她不太能接受,可无情的事自己又不是没经历过,他说得在理。

        曹怿扭过头看向千佛洞那片山崖,山下人来车往不断。对于突厥王子而言,留在城中实在危险,混入本族商旅躲不过搜查,独行出关难有给养支援。千佛洞周边相对城里略偏、相对戈壁丰裕得多,是藏身的好地方。

        他有过了解:突厥人早先信奉祆教,以火为神圣;此外还尊崇天神,由萨满传达神的喻示。后来渐受佛法传播转而敬佛,来沙州的突厥人往往至千佛洞拜佛布施,大小寺庙亦有突厥僧人。

        “又有什么点子啦?”灵遥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他随口问:“你跟人比试过武功么?”“跟温叔叔呀,不过他让着我。”她没忍住笑。“说不准能用上了。”终于到了建宁寺门口,他朝她摆手进门。

        她回庵中时阴家人已返城,尼姑们正围着剃头发。一位年长女尼手持剃刀,为大家依次剃去经过一冬长出的浓密发茬,露出青青的头皮。一个小女尼剃完后摸着脑袋,嘟嘴从她身旁走过:“不能再留长点吗?”这小姑娘很爱美,连尼袍都想办法裁得显出身材,自然舍不得头发,羡慕地看灵遥的长发。

        灵遥和小尼姑们处得不错,共住一间庵房,闲时她教她们读书,她们教她做游戏,她不在时小沙也由她们喂养。说来她们身世个个可怜,爱美女孩是一家人逃荒将她舍上门免于饿死,有人是身体弱被送来得到佛祖护佑,还有是被人贩子拐走由尼庵赎救的。少女们尚未具备修行的自觉,放不下世俗的心。

        她想自己该洗头了,不好在庵里洗好像向人显摆,打算拎着小桶去白杨林所在的河边。天还冷着,第二天她在正午阳光充足时出门,看见一些官兵在寺庵附近走动,莫非在搜查突厥王子?

        河面结冰已有些融化,她打了桶水,等水被太阳晒暖了些,摘下簪子侧头捋起长发,浸入水中揉洗。想着娘曾用水壶将温水慢慢浇到她头发上,为她舒服地挠着头皮,还会有人像娘一样爱自己么?她睁眼不许自己再做梦。

        双眼打开的一瞬,林中翻过一条灰扑扑的影子。“诶?”她托着湿发抬起头,灰影听到她的声音在树旁停下,警惕地观察她。

        他们认得彼此,他是上元节对她出言不逊的小厮。他神色略减不安,拿当时算命老人的胡说取笑她:“小四夫人啊。”见她身穿缁衣又道:“原来你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你不是这儿的人,为什么到这儿来?”她虽恼还能冷静。“我陪我主人住一住,不归你管吧?”他指着对面一大片寺庙振振有词。日光下,她觉出他的眼眸并非黑色,而是泛着一种很深的色泽。

        她鄙视地说:“你这样乱窜会被人当做小偷的!”他立刻反击:“你这样披头散发会被人当做勾搭我的!”她忍不下去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他摇身一闪,石头只砸中树干。他笑着迅速跑了,树林里掀起他连奔带跳的碎响。

        灵遥没去追他,长发冻得硬梆梆的,没法再洗了。她生着闷气半天才顺开头发,囫囵扎上往回返。

        走到寺庙一带,曹怿正在对刚才她看到的那些士兵说话。士兵们虽然听着,却是懒散的状态,曹怿态度正经,似乎努力想说服什么:“各位不愿立功发财么?跟我走一遭也许就有收获!”

        “多谢曹公子想着小的们,可我们不敢让公子累着。”士兵说得好听,其实纯属推托,羸弱的曹二公子能带他们立啥功劳?他明白多说无用:“好吧,借我短剑和弓箭一用,多加注意巡防。”士兵乐得给他好把他打发开,一边聊去了。

        灵遥听完对话走向他,他直接把武器交给她。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习惯,习武时用的多是温叔叔为她做的小巧刀剑,有的只是木头削制。他撇开嘴:“你莫非这两样都不会使?”“小瞧我!”她背起弓箭,用力把剑劈出风声:“叫士兵跟你干什么去?找到王子了?”

        “他们搜过有突厥僧人的寺庙,毫无收获。”他蔑视地扫过士兵们,简略地说:“我认为王子躲进了千佛洞。”

        “你确定……哪一处?”她仰看从上至下大小近百洞窟,在建者有之、开放或紧闭者有之,还有些已然荒弃,每一座洞窟里面或许都藏有秘密,她很有揭秘般的期待:“我可以和你去!”

        “白天不能打草惊蛇,天黑以后我们再行动。”他道出计划的同时有点犯难:“他们不少于两个人,可惜没能说动士兵做帮手,若动手你我能打得过么?”

        他们俩当然主要靠她,他对她的能力很难放心。她挥了几下短剑,不敢有多少自信:“我再练一练。”“还得动动脑筋。”他轻敲额角。

        他们各自准备:她换上男装,一会儿比划短剑、一会儿拉弓瞄准,心想不能拖后腿;他摆开算筹摊开地图,时而思考、时而向她嘱咐几句,还叫来周围的乞儿布置。没人想得到,两个不起眼的孩子有这么大的心。

        夕阳沉入戈壁、夜色覆盖千佛洞,曹怿和灵遥悄悄登上千佛洞,在建的几座洞窟亮着灯光,工匠们刚刚收工,歇下来颇为喧哗,他们低头快步走过并不惹人注意。去年他还爬不动阶梯,现在攀登得利索,步伐已不比她慢。

        为了防止过早被对方发现,他们先绕行一段路,然后逐步接近目标,那是一间距地面十余丈的偏僻洞窟,是他汇集多条线索推测出来的,听说从前有僧人在此修行,现今仍有零星香火。

        窟中黑黢黢不闻声响,不确定是否有人。他们静守在洞窟侧方,她抓着剑柄十分忐忑,不住瞅他,而他平静以待,始终直视洞窟。

        时间一点点过去,千佛洞及周边寺庙灯火渐次熄灭,他投出一枚石子撞到洞口,紧接着,他嘴里蹦出一句她听不懂的突厥话。安静的表象就此打破,半张脸从洞窟中闪出,他登时擦亮手中火石。

        洞中人慌忙退回,随即几声刺响飞向他们。她立即舞起短剑准确地打中响声,虎口好震,落到地上的是铁制暗器。她拍了拍胸口释放出紧张,继续提防偷袭。他灭掉火光,洞窟里也暂时停止响动,双方均无法判定彼此的实力。

        须臾,寺庙方向亮起一长串火把,他与乞儿们约好,见到他点亮火光就燃起火把,制造出人多势众的假象。洞中人沉不住气了,再次抛出暗器,她持剑左右格挡之际,两条黑色身影窜了出来,曹怿马上把火石扔过去,照出他们的面目。

        尽管他们瞬间就转过身,但她脑中一懵,险些没接住其中一枚暗器,被曹怿猛搡一把才躲开。

        对方二人已顺着崖壁飞快地往下滑。“快追。”他叫上她从阶梯跑下去,之前她特意把马拴在山崖下。解缰上马时她说:“我见过他们……”上元节惹她不快的主仆二人,一个是突厥王子,一个是王子的随从。

        那两人也备有马匹,分别乘马朝背离寺庙的方向逃走。曹怿坐在她后面,代她抽起马鞭:“哪一个是王子?”她抓住缰绳望向前方,两个人同样的黑衣,同样低伏在马背上,灵活地驾驭着马,竟不容易分出来。

        他扶在她腰间,为她举着火把照亮道路,观看前后交替的两人。“王子可要小心刀箭不认人!做奴仆的怎能不护卫好主人?”他连番喊话,试图诈出王子来。他们没有上当,未做出任何反应,上桥越到对岸沿树林奔驰。

        她骑马能力本就一般,追起骑术出色的突厥人格外力不从心,越追差距越大。“射箭!”他偏凑到她耳边支使她做别的,岂不更乱套?她忙乱地摘下弓箭,被马颠得差点摔下去,又让他们甩开一大段,等她颤颤巍巍拉开弓时,他低声指挥她,让她瞄准左侧的少年:“射他的右肩。”

        “我射不准。”她诚实地说。“别犹豫,快!”他催促她。她一撒手,羽箭离弦飞去,轨迹的确歪了。被视作目标的少年听见右后方风声,向左拐开轻易躲过她的箭。

        她正恼技艺不行,又暗诧他为何非要出手伤人,自己不该听他的,只见少年突然连人带马倒下去,曹怿轻哼一声。另一少年减速欲出手相援,少年嚷了几句突厥话像是轰他走,同伴不得已拍马继续向前逃。

        她追到落马少年近处,借着火光看清他掉入曹怿之前挖的陷阱里。这不是巧合,曹怿让她射箭,射中倒是其次,目的是诱使他踏进陷阱。

        少年费劲地推开马爬起来,迎着他们抬起脑袋。灵遥盯着他,对曹怿说:“他不是。”白天他面对她时穿着灰色衣袍,夜里他换上与主人相同的黑衣掩护主人。

        他腿脚不甚灵便好像受了伤,却殊无惧色。看出扮成男孩的她,他嘲弄地笑了,她忽地没了那种厌恶感,被遗弃于此他真的不害怕么?

        “再补一箭吧。”曹怿以平淡地口气说。有点遗憾不是王子,留着没甚必要。然而,除了并不认识王子的她,谁还能证明他不是王子呢?不管如何,死人总归比活人省事。

        她并未张弓搭箭,勒马缓缓停住,对他没有天大的怨仇,她下不了手。少年从她的踌躇中嗅到机会,瘸着腿一步一步试探地后退。“你会后悔的!”曹怿只能干着急,所幸他早安排乞儿通知巡防士兵和哥哥,不久大队人马就将赶到,王子主仆估计逃不了多远。

        “多谢小四夫人。”少年深眸放光,用口型对她说完,扭身拼命奔跃,快速没入黑夜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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