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天大寒，砚冰坚。

        恒都连下了三天的大雪，邕国公府内一片银装素裹。

        “大公子，大公子！”

        一个焦急的女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在她走过寒风掠过，分外萧瑟的长廊，一路西行，向着府内最西边的一角行进。

        那处，是府中原先建便涵盖在内的蘅芜池。

        不远处，已经有人的喧闹之声，他们在呼救。

        蘅芜池是一大片柳树围绕的水面，因为寒冷，已然是将原先的水面冻住了，前天开始就结冻，昨日差人看过，说是水上结了一层一尺厚的冰。

        可是如今，水面之上，有了几条白色的裂缝，有两个人趴在一处水面之上，走近一看，还有一个人横躺着。

        熟悉的衣衫都湿透，也俨然是快结冰了。

        “姜黄姐姐……大公子他……”

        小丫头见到了她，便立时急哭了。

        姜黄苍白着脸看向那个躺在冰面上的人，脸色似被冻得青白发紫，双眸紧闭，睫毛上都是白霜。

        姜黄心中恨极了，也痛极了，她知道二人是才将大公子救上岸来，眼见两人的大半衣服都湿了，外衣还铺在冰面上让大公子躺着，双手都冻僵了，也不便责备。

        三人在刚刚裂过的冰面上实在是不便使力气，只能先将人拖到岸边。

        葱绿和蒜白二人都是姜黄自己□□出来的，一边拖着主子，一边和姜黄说情况。

        “我和蒜白二人按照姜黄姐姐说的到西边找大公子，找到了蘅芜池这边，就见到冰面上有个快合上的冰缝，蒜白眼尖身子轻便，登时就上了冰面去看，见到冰面下有一人，穿着和大公子颜色一样的衣服，便叫了我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大公子拉上来……上岸的时候，大公子的胸前还有起伏。”

        “行了，我们先将大公子背回去吧。”

        到了岸上，姜黄皱着眉蹲下身来，让他们两个将大公子覆到她的背上。

        待回到大公子的觉非居，将大公子交给了其他人，他二人才去换了冷湿的衣物，又等了大夫片刻，大夫才被人半搀半拖着疾步走进来。

        “葛先生，快看看我家公子，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一个白衣瘦削的女子扑了进来，娇滴滴地伏在大公子的床头，哭得哀戚。

        姜黄的嘴角讽刺一笑，道“皂白，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是别说的好，要是大公子真有什么事，我们这院子里的人，自然都是没好活的。”

        皂白被挤兑得僵了脸，又被床边的自己孪生的姐姐青红瞪了一眼，拉到身后。

        姜黄心中冷笑，这蹄子早就生了二心，就盼着大公子没了，她好攀别的枝儿。

        虽然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大公子命不久矣，但是平日里大公子待他们并不薄，除了假惺惺的皂白，倒是大多人的神色都是关切和担忧。

        望着床上无声无息的人，姜黄面带忧色望着床上还有微弱呼吸的人，想到，难道这命途一事竟然是一点不由人吗？但是这并非是天命，而是人祸啊。

        邕国公府的大公子，周觉，宝兴十六年生人，生母是宪阳郡主蒙氏，难产而亡，断气之时孩儿还在腹中，是当时还只是侯爵的邕国公周历新忍着失去夫人的痛，将之剖腹，让周觉出生。

        然而周觉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母腹中久滞，出生便有些同别的孩子有所区别，有些不甚灵光。

        等到他大了，更是明显，不管是翻身、说话、爬行更是慢上许多，三岁才认得周历新是他的爹爹，更别说其他的了，六岁本是开蒙识气最好的时候，但是这时周觉的神志才相当于其他孩童的三岁，周历新无奈，周觉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自然好好养着他，但是又无比看重孩子是否成材，终于决定让人来看看周觉。

        结果全恒都的大夫都请来看过，都说周觉并无问题，指的是头脑发育完全，并没有什么缺陷，周历新听了之后很高兴，但是孩子仍然是在某些方面显得迟钝。

        然而因为他也是真心爱孩子，所以将周觉养得天真诚挚，对待周围的人事都一派温和友善，还有些孩童的趣味兴致，又长得极好，恒都也有些见过他的人，都说难得世间一玉壁，周历新不是不骄傲的。

        周历新心中虽对子嗣抱有遗憾，但是也怕继室待觉儿不好，于是也就十年不曾续弦，但是在外上任，他是蓄过几个外室的，但是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练小号的心也就淡了。

        直到周觉十二岁，周历新也没有要将他立为世子的意思，将来要袭爵，必然是要继承这偌大的国公府，如果是一个痴儿，再如何爱他，给他他也是守不住的。然而这一年，似有转机，周历新在外认识了个在俗世游历的修士，那修士告诉他，他的儿子周觉，并非痴傻，而是因为生在此躯体内，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二魄。

        三魂本有天魂、地魂和命魂，七魄本有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1

        而周觉体内，缺了命魂还有精魄、英魄，所以较常人稍有不同。

        周历新一时有些怔忪，又问可有解决办法，那修士掐了手指一算，已然算出了周觉的命数，只叹气和周历新说道，魂魄缺了一般都是经历过死劫，见过了阴曹地府，却被人强行从地府中抢了回来，但是又抢不全，所以才会出现，因为已经在阴间有过登记，所以一般都活不太长，而周觉命数也是如此，最多活到十六岁。

        那岂不是只有四年好活了吗？周历新悲伤不已，又听得这般阴曹说，已然是猜想，莫不是因为当初自己将周觉从母体强行剖出的缘故，让孩子本来应该随着母亲一同去转世，结果被自己强留了下来，却没留齐整……让孩子这般没有人的滋味的活着，竟然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害了自己的孩子啊！

        周历新更是惭愧，但是此桩事情他并没有同这个姓艾的修士说，只再三询问了可有解决之法，艾仙人道却有，但是务必要保证周觉大限之年之前的平安，不能让他再经历死劫，他去可以通过周觉灵识的特性，四处游历，去找寻周觉丢失的一魂二魄。

        一听孩子有救，周历新便有了希望，万分担待得说自己一定看顾孩子周全，等待艾仙人回来救治觉。

        艾仙人云游去后，三年未有讯，对孩子的宠爱和愧疚还有希望的种种，却一直煎熬着周历新，直到有个形容枯槁的女人，病得快死了躺在牛车上，将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子托付给他。

        他见那孩子的眉眼便觉得有些怪异，而后和那女子再三确认，她乃是十年前他所任地认识的一个女子，本是个被生活所迫在酒楼卖唱的，被泼皮无赖调戏刚好被他救下，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事，而后他被调任，他也给了她不少银两教她去找个良家嫁人。

        十年之后，谁能想到，当时对于周立新而言，就是露水姻缘一般的风流债，竟然为了他生下了孩子，还忠贞坚守着过去他同她说过的誓言，非君不嫁。

        周立新感动之余，不免仔细端详了这母子二人，这女人他只记得姓萧，给她留下的钱的确足够让她独自生下孩子养育成人，但是也仅限于养活罢了，因为她自己也生了重病，将萧贤带到不久后就去了。

        这个孩子随她姓，叫萧贤。

        不同于周觉长得肖母，这孩子，只一眼就让他生出亲切，因为这孩子像极了他。可以这么说，领着萧贤出去走一圈，没有人会怀疑这不是他的孩子。

        而令周历新更加惊喜的，便是这个孩子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此前还在老家过了童子试，有个最基础的功名挂在身上，待人接物那些也是不差。

        除了根骨有些差，识气的悟性也不够，至今也才是灵犀二层。而后周历新又同自己说到，只因为周觉这个缺了魂魄但是根骨绝佳的天才珠玉在前了，他十岁虽然如同旁人四五岁的心智，但是当时已经灵犀九层了，他也知道，周觉这样的，才是少见。

        一时之间，叫周历新又觉得自己圆满又觉得可惜，为何，为何，周觉不能和萧贤综合一下，便是叫他只有一个这样完满的儿子，他也愿意啊。

        但周历新没有想到的是，才认回了自己也才知道的私生子，就又有了修士上门，说可以为他排忧解难。

        而这位，居然也能算出周觉的命数劫难，便是在一年之后，还说，如果按照他说的做，一年之后便会叫他称心如意，有一个正常优秀的儿子。

        岁既晏兮。

        葛大夫摇着头出去了，和听闻消息赶到周历新在周觉的床前伤心不已。

        听葛大夫说了回天乏术准备后事云云，是真的难过了一阵，但是之后的都全是伪装的了。

        周历新故意拖着时间，想拖得周觉无声无息去了。对外却说，要是能熬过今晚，大公子便能平安无事，等下葛大夫要为大公子用家传绝技吊命，闲杂人等不能外侧，需要回避。

        等天完全黑下来，周觉的身子也凉完了开始发僵，他才屏退众人，叫人将后面来了就一直在邕国公府住下的修士张迎刃还有早就在隔壁院子等候多时的萧贤，或者说是认回之后，改名为萧承嗣，小字觉非的二公子。

        姜黄领着众人给大公子祈福，但是她总有一种预感，大公子，就算活了，也不是大公子了。她望着觉非居的觉非二字，又想到了国公爷给二公子起得小字也是这个，名字更别说了，是这一辈周家的传家之人才会取的。

        姜黄不由得更是替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叫他们吃好喝好的大公子委屈而难过。

        ……

        恒都的夜静悄悄，黑云遮月。

        而此时的百里之外郊野，正往邕国公府赶的艾仙人抬头看了雪夜之后晴空的一声炸雷，不由得凝重了神色，随机慢下了步子。

        他掏出了自己怀中的一个圆盘状的东西，对着月亮摇头叹道。

        “非非，你那具人的肉身，怕是没了，不知道被谁占了，看来果然是这个世界定下的规矩，不容我们去改。”

        乌龟的倒是不在乎的样子，闻言，蜷在龟壳中，懒洋洋道，“反正总归是要回去的，此处的肉身我也带不走，还不如这副龟壳。”

        艾修士，也就是小a，不由得无奈“唉，你倒是看得开，我却要忍你这副龟身不知道又是多少个十六年了。”

        “快了，快了，这次取回周府的二魂五魄，我便能化形了。”沈遏非淡淡道，可以看出，他现在变得非常淡定和佛系。

        任谁来当十年小乌龟，都会变得佛系的，沈遏非缩回了龟壳，准备继续在小a怀中睡觉。

        “不过，系统，我突然想起来，你最开始不是和我说，这个世界最平行，难得的都有袁云栖还有蒋牧和我同一世界，因为命途也相似，所以好将我们穿插进来……按照这么说，我的身子命运被别人占了，那么，原本的世界，也是有这样的命运投影吧？”

        艾修士：……对，但是我不能说。

        小a装作听不懂，只能和沈遏非继续瞎扯，“宿主，周历新还以为当时是因为他剖腹产了你，才导致你丢失魂魄的，他那里知道，穿梭时空就是需要付出代价啊。”

        小a叹气，看着宿主的背包里袁云栖还有蒋牧的魂魄中取出的一份，他们以后可以通过此找到袁云栖和蒋牧二人。

        当初本来只要救宿主就好，但是宿主要求必须带上袁云栖和蒋牧二人一起，于是在用时空转换魔方的时候，沈遏非选择了千万分之一三人尽量处于同一时间同一空间的世界，选择超载带三人一统，把自己的魂魄和袁蒋二人的魂魄都搞得有点散装了。

        小a装修士的时候和周历新说的那番话，并不是编的，而是确有其事，不过主角是沈遏非。

        拖家带口的穿越，和阴间真抢人，不仅自己，还带上来都会死的袁云栖和蒋牧，所以他穿越时候，负担很重，魂魄丢得也最多。

        想到这，还有当了十多年傻子的大号，另外一个没马甲还是个乌龟，人麻了已经……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唉，韩锐给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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