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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字不识杜川保


回洛南五个月后,沈垣听从世子建议重整兵权,备战征兵,拼拼凑凑交了二十万的大军到杜川保手上。虽然但从数目根本无法与北安抗衡,且余半都是新兵,但对番邦国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军备了。

        但说实话杜川保根本就没真正带过这么多的兵,哪怕是蜣越一战兵荒马乱交到手里的三十万临州军,他其实碰都没碰半下,不过是全叫人家给自己打掩护当靠背了。

        从一开始焦头烂额的无从下手,只好抛下没用的自负心,垂头丧气去找秋月红个大姑娘家讨学,好在秋月红并不因为莫名被他取走自己手中兵力而将他视为眼中钉的狭隘,反倒因为自己可以退居王室护卫,得闲饮茶觉得舒适,便大方端着她傲姿的女将范儿,一点一点给他传授用兵之道,兵法三千。

        “世子,杜将军,贱民出身啊?”

        沈清尘被秋月红直率不加掩饰的提问问得一愣,其实这位女将并非高冷寡情,她只是性子太直,不会拐弯抹角,没点女子的温婉就算,还张口句句戳心窝的得罪人,干脆闭了嘴罢。

        好在沈清尘早就习惯,还觉得她这点莫名跟杜川保有些相似,唯一不同是秋姐姐不会说话便闭嘴,杜川保不会说话还叭叭起来没完没了。

        真不知道这俩人在一起是怎么相处下去的。

        更不知道自己夹在中间被挨个嚯嚯,还怎么成天过得乐活呵。

        沈清尘的马停在城郊校场外不远的山坡上,角度恰好望得到杜川保光个膀子带着几百号他抽出来的精兵跑圈。入夏以后动一动都是满身的汗,加之洛南气候本就比皇城湿热,也不知道这猛虎似的人哪儿来的体力,越跑越来劲,甩身后好几大圈。

        嗯……挺好的,他把体力全耗在这儿,就不用委屈自己了。

        沈清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才恍然想起话还没应,只好收了神儿,奇怪道:

        “秋姐姐,此话何意?他曾在摄政王府当值,怎说都是习武之人,不至于贱民出身吧。”

        “他不识字儿。”秋月红直言。

        “啊?”沈清尘险些惊叫出声,不过旋即摇头,失笑道:“秋姐姐说笑呢吧,他识不识字我还是知道的,虽然写的难看些,但怎说都是看得懂。”

        何止难看,简直狗扒。沈清尘心里嘀咕,不过好歹也得护着点他的面子,没说出口。

        “确实倒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秋月红边眺望,边犹豫思忖着:“不过阅览起来太慢,短篇还好,若是读兵书,那抓心挠肝的表情,像是属下在给他上刑。”

        “咳咳咳。”沈清尘没忍住,笑了出声,再道:“你也不能强迫人文武双全不是。”

        秋月红却是无动于衷,神色依旧冷漠,哼道:“尚未开智,配不上您。”

        “……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杜川保将校场布置得古怪,好像比起寻常舞刀弄枪的训练,他更偏向逼着士兵练体能。于是什么丈余高的高台,铁网围的贴地栅栏,叫人不是爬就是攀再是跑,一个个累到腿抖腰折,哭天喊地。

        起初人人适应不了,背地里骂得他狗血喷头,以为这新来的将军是在刻意戏耍折磨人,但且只出盈月,高压训练下的万数新兵再拿起武器,愕然发现本来挥都挥不动的刀枪,施军体拳时不协调的四肢,全都跟开了任督二脉似的成行云流水之势。

        他倒也总算顶住压力,堵住了这群骂骂咧咧的嘴。

        今天的杜川保依旧扯嗓子在校场边骂边揍累得打晃的新兵蛋子,让他们顶着这么大太阳扎马步,一句“核心呢?你他娘的核心力量去哪儿了!”反反复复荡个不停。

        哪怕不是骂在自己身上,听进耳朵里依旧吓得哆嗦。

        这群兵早把杜川保杜撰成什么地府十殿阎王转世,相貌凶神恶煞,壮如夸父,毫无人性,就差嗜人血啖生肉了。而且带兵要求极其严格,哪怕是动作稍微有一点儿差池,都能被他一脚踹成连滚带爬狗吃屎,甚至从没见过他谈笑,十分可怕。

        “适当容大家歇歇吧。”沈清尘看不下去,牵马进了校场,杜川保闻声当即抛下脚边刚刚扎个马步都两腿发抖,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此刻边哭边站的小兵,惊喜地揩了把雨似的汗,朝后望去。

        正午艳阳,沈清尘逆着光,他得举手遮眼方能看清来人。而于沈清尘的角度看过去,阳光直射在杜川保身上,晒得他红彤彤如蒸熟似的晶莹滚烫,每一寸每一方的气息,都将雄性至高的魅力展露无遗。

        他再靠近些,笑道:“劳逸结合才是,不然大家都恨死你了。”

        累到真快吐了的士兵们,听见自家世子求情的话,眼里全都无声闪出求救般期待的光芒。

        “恨去呗。我这不是为他们好,现在恨我啊随他,别到时候在战场上手无缚鸡之力,一刀被砍死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杜川保全然不在意地得意应道,看见沈清尘朝自己靠近了些,不由自主后退了些,还是继续维持着开始的距离。

        “说什么劳逸结合。等到时候真打起仗来,累了,打不动了,能挥挥手和对面说咱们劳逸结合一下,停手喝喝茶缓个乏,再继续?”

        “往后退什么呢,我又不是来找茬的。”沈清尘却对他这小动作万般不满。

        “不是,一身汗,脏。”杜川保羞赧憨憨一笑,刚才还夜叉似的严厉早抛之脑后,成了什么摇着尾巴的乖犬,道:“你来这儿干嘛呢,乱糟糟的。”

        “来看你怎么糟蹋我洛南的兵。”沈清尘过去给个看着也才十几岁的少年把脸上粘着汗的碎发拨开,少年受宠若惊,瞪着双湿淋淋的小鹿眼睛看着世子,但又怯怯把棕褐色的眼珠转到将军身上,不敢随便张口言谢。

        杜川保刚想发话说你别管这个,沈清尘已经踱到自己面前,说:“来告诉你,之前你要打造的那批武器出了库,补给那边约莫明日都能送来。紧赶慢赶的,工艺又复杂得很,连熟练制造机关兽的工匠都称难呢。真不愧是你,成会折腾人了。”

        “好事儿啊。”杜川保一拍巴掌,“辛苦了,怎么,还有别的没,没有我可要继续了啊,这届兵真是我带过最难的!”

        还刻意将“最难带”三个字加了重音。

        马步扎到腿抖的士兵们听得又惊恐摆正身子,生怕再被骂了踹了。

        “行了,让他们歇会儿。”沈清尘再看不下去,摆手道。

        既然世子发话,这几百余人互相看了眼色,绝处逢生似的陆续哭唧唧地张口言“多谢世子!谢世子救命之恩……”

        再被杜川保一声怒吼:“诶!歇个屁!不能歇,别听他的!”给吓得一声不响站了回去。

        沈清尘看得一愣,随后哈哈笑道:“世子说话都没分量了。杜川保,你好生厉害啊。”

        “那是当然。”杜川保嘚瑟的抱个胸,叫人看了真像个什么权势凌驾世子之上的目中无人大将军,这般没大没小,连疯狂看着两边眼色的兵都开始心虚。

        “那算了,还想说叫你今晚结束后到我这儿议事,看来怕是请不动杜大将军……”

        “!!!歇!歇半刻!你们去去去都歇着去!世子有要事商议!”

        沈清尘轻蔑挑眉一笑,得意洋洋给满眼感动的小兵们使了眼色,再昂首往出走。

        ——

        “啊……要命,哈……”

        “沈清尘……”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不行了……”

        “饶了我吧,小祖宗……活祖宗!”

        世子寝殿一片狼藉,书柜古籍散了一地,薄衫外袍扭绕着丢在一旁,夏夜燥热,蒸烤着遗残在鹅白羊毛地衣上的墨渍,泛出木质幽香。

        屋内气息愈发沉重,窗阑外墨绿的叶遭毒辣炙烤成蜷缩,随风摆得无助,热浪一波波推得无处可躲,可怜兮兮。

        “沈清尘,你放……放过我吧……”

        男子高坐交椅,腰背笔直,翘腿抱胸。他只着一层薄纱里衣,烛影漾动下隐约可见劲腰身姿,单薄诱人,仿佛一捏即碎的白玉,蔑然垂眼看向自己脚尖指向处,趴在矮桌上求饶不断的男人。

        “闭嘴,集中!”

        埋头伏在他脚下桌面上的男人闻声一抖,像只蛰伏的猛虎,随时可在某个意外的节点跃身咆哮,可当下却服帖紧张得不如只磨了爪的猫。

        “……好难受……”

        桌上墨迹逐渐蔓延开来,掺混着水晕成一团团混沌难堪的渍,弄得桌案一塌糊涂。

        沈清尘不耐烦地坐直身子,足尖踩上宣纸,揉成一团。

        冷冰冰的命令道:“继续。”

        “哈……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生……”

        稱????

        “称!称字你不识吗!!!”

        杜川保都快把眼睛贴书上了也没认出来那是个啥字,不是说中国人天生自带识得繁体字技能点吗,但这技能也不是百分百触发,特别是这种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古书……

        俺不是没文化,好歹九年义务教育,大专文凭,但这玩意儿是真认不出来啊………

        书看得脑子都快成浆糊,昏昏欲睡,十分难耐。分明都是一个个方方正正中国字,大部分也都认得,怎的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什么意思呢……偏偏沈清尘还逼自己边读边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端枪平举两小时都不带抖一丝一毫的手捏起毛笔,就成了帕金森重度患者。

        “让你继续!”

        好……好凶………

        杜川保怕得咽了口唾沫,重新铺平一张白纸,哆哆嗦嗦“噗嗤”一声把毛笔插进砚里,蘸得那狼毫晶透饱满,抬笔滴汁。

        “?我说的话都成耳旁风了!”沈清尘一脚重重踩在桌上,强压怒意:“让你少蘸些墨汁!说了百遍了!”

        他磕磕巴巴读不懂文章意思,写的也歪歪扭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以,以镒?呃,称铢,败兵若以铢称……

        “写啊!停笔做什么!!”

        杜川保生无可恋地丢下笔揉起手来,欲哭无泪说:“祖宗绕命,手抽筋了,等会儿,让我缓缓……”

        “要你手腕放松不听,这会儿矫情些什么,忍着!”

        “……你是一点儿不心疼啊。”

        白日里对自己的兵毫不手软,怎现在到我手里,这个字读个书哼哼唧唧求饶的成什么样子。沈清尘心里虽然泛着嘀咕,但他总不能一直这样大字不识,写字狗扒,留人笑柄呢。

        固然被他求得心软,还是咬牙狠心,端得个威严冷目,面无表情,忽地眉头一皱,怒上心头:“杜川保,不专注练字,你在纸上画什么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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