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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实情


安室透做了一个温馨遥远的梦。

        伊达和娜塔莉结婚了,两人肓有一双儿女,他们时常去伊达家蹭饭,有空所有人一起带着孩子出游;松田和萩原这对发小一直在机动组,单着的萩原身边围绕着许多性格形色各异的女性,可惜他未能找到心中的理想伴侣;松田向千速姐姐表白无数次,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总算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初恋女神的正牌男友;景光和矢泽度过十年爱情长跑,终于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安室透漂浮在虚空中,注视着远方沐浴在斑斓光晕里的旧友面含微笑朝自己挥手。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哪怕是梦里,好友们都不曾一起来过。安室透倍觉温暖,但他定定地目送光晕里越来越淡的影子,笑不出来。对面投射的光线愈发强烈,视力受到干扰,他伸手捂住双眼闭上。再次睁开眼,指缝间的光线柔和,他挪开手掌,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一张颜色青紫浅淡不一的脸。

        安室透揉揉太阳穴,身体余倦未清。蹲在他身边的少女抿出一丝浅浅的微笑:“你醒了。”他想起昨晚折在对方手里,要是结城绫心存歹意,自己能否有命在还难说。安室透环视一圈周围,还是昨晚那间房,自己身下垫了床毯子,脑袋下还有个枕头。

        “这是她俩好心,给我打了地铺?哼!”

        结城绫面色尴尬:“对不起!”

        安室透醒过神来,刚从梦里出来,没控制好情绪,不经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什么。”安室透一边收拾着地铺一边说,“结城小姐无需这么麻烦,多此一举。”

        结城绫接过薄被和枕头顺手放在床上,脸上的善意慢慢消失,“安室先生是在生气?”

        “要说没生气,你肯定不会相信。”安室透的自控力已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没有起床气,得为刚才听来像起床气的言语作一个哪怕看似合理的解释,“昨天结城小姐拦过我,是我执意要进来,所以才有之后的事儿,我没理由生你的气。”

        场面话一套一套的。

        结城绫不怎么在乎安室透是何心情,他既已说明没生气,自己没必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只是忧心安室透会一直咬着她的家不松口。

        “要拿去干洗。”安室透抱起昨晚他用过的床上用品走出房间,腿脚不便的结城绫跟在后面,“不麻烦了,安室先生。还有,她已经走了。”

        安室透停下脚步,结城绫顺势把被子枕头抱回到另一间房拉上门。下楼时问道:“安室先生要洗漱吧?我去给你拿洗漱用品。”

        “谢谢!”安室透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拒绝噎回喉咙里。有洗漱,肯定也准备了早餐。果然,下一秒就听结城绫说:“安室先生不介意可以吃了早餐再走,空腹对身体不好。”

        安室透从善如流,再次道谢。

        桌上摆的几样吃食,两人份的。安室透认识牛奶、火腿鸡蛋三明治、水煮蛋、白粥、一小碟子开胃菜和兑满辣椒油的调料,粥旁还放了一盘米白色的条状食物,里面混了鸡蛋瘦肉还有香菇丁——安室透不认识。他坐下来,对这种奇怪的搭配表示表示自己的讶异:“这是,中式和西式?”

        “很简单,见笑了。”结城绫夹起米色的食物蘸满调料,一口送进嘴里。然后,时间似乎在脸上静止了,安室透听到她咕噜一声咽下去紧随而至的是她压制到牙缝间的抽气声。结城绫使劲眨着眼皮儿,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口干完杯中牛奶。安室透憋着笑,好奇心促使他也想试试这个自己从没见过的食物。辛麻火辣的刺激味从口腔中散开时,安室透就后悔吃那玩意儿了,他自认自己以前对辛辣的耐受性挺强的,可忽略了山外有山。不过,他的反应没有结城绫那么夸张。

        结城绫“嚯”的一下站起:“我重新去调蘸料。”

        “没关系的。”安室透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蘸料是辣了点,食物本身还是清淡的,不用料汁味道也不错。辣到晕头转向的结城绫把他话语解读成桌上蘸料就很美味的意思,睁着通红双眼看他就像看奇葩。

        结城结还是重新调了两份料汁,一口一口一声不吭地吃着。白露吃早餐的时候她没跟着一起吃,因此她相信了白露那句“看着辣,实际很香”的话,她差点忘记了白露出生在中国以吃辣为名的c城,和自己的口味相去甚远。药安室透之时,她没想过后果,只是不愿这个男人再缠着自己家人。这么多年,自己以失去自由为代价,换来短暂的平安。好不容易捱到成年,她觉得到了反击的时候,未曾料自己触到的是多米诺骨牌。她明白兄长他们要解决的不止外患,还有内忧,偏偏盯着他们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多,安室透只是其中之一。

        她在发愣,安室透喊了几声“结城小姐”都没唤回她神游天外的魂。于是,安室透打开相机“咔嚓”一声拍下食物,在网寻找答案。结城绫神思被快门勾回:“你拍照片做什么?”

        “肠粉。”安室透念着网上给出的食物名字,“不好意思,纯属好奇。”

        白露走之前有托她问安室透,偷拍是几个意思;虽然她觉得白露又在用她使诈,但结城绫见安室透误会了,还是再说明:“我是说,你拍她做什么?”

        “果然,是醒的。”安室透停下所有动作,“结城小姐这么怕我查她,是担心她经不起调查?”安室透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心护短的小姑娘会做何回应。结城绫心思够沉,吃得住秘密,经过前几件事看得出来,她遇事也不带怕的;可惜于,她手段不够精不够狠。不然,以自己穷追猛打的查法,这姑娘要想保住秘密,最有效的办法是把他弄昏迷之后将他禁锢,或是让他消失;可是都没有,还让他睡了一个囫囵觉,当中或许有白露的作用存在。

        在安室透看来,一个从小被全面保护的高中生能做到稳练已是不易,她受到的教育不容许她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此,安室透认为就算结城绫知道什么,也是在道德法律之内允许保守的秘密;在她所知悉的范围里,他们家和她熟悉的人没触犯法律,她才能做到安如磐石。

        可世上之事,并非所有都如他所算,如他所愿。好比现在,结城绫不接他不计方向的抛球。

        “安室透先生,你走吧。”结城绫收捡桌上的碗筷端去清洗,不再理会安室透。

        安室透从车库回来手上多了份档案袋。结城绫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瞟了眼棕色牛皮袋子,言辞犀利:“安室先生,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要说你只是咖啡厅的服务生或是私家侦探,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既然那不是你的真实身份,你想知道什么,用你本来的身份去查岂不省时省力,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被人当作扯都扯不掉的狗皮膏药对待,死缠烂打不是安室透的风格。他递上手中的档案袋:“结城小姐,我手里有份你在渔岸救你幼弟的视频;有张白露少时的照片,据悉那张照片上的人在许多年前就去世了;还有个叫清水怜治的人。”安室透拿笔写下自己的号码,“结城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语必,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们都是赌徒,用七成的假设去赌三成的可能性。他赌结城绫不知道家里全部秘密,否则她不会借他人之手把自己和整个家族都套进去;他赌结城绫并不真正了解白露,否则她不会为帮白露,不惜给外人下药,此事安室透追究起来,结城绫没好果子吃。

        安室透回到警察厅,北川琢真看他的眼神分外怪异。他翻着从警视厅送来的案件资料,末了,终是忍不住问:“课长,有话请直说。”

        北川琢真拧着两道半白眉毛:“我猜,你肯定没有查看你的手机。”

        “手机?”安室透解锁,“没异常。”

        “通话记录呢?”北川琢真凑过脑袋,虚起眼睛看到挂在首行的记录,“哦,还在还在。”

        “课长打过电话?”安室透不由得一惊,“谁接的?”

        “你说你去探口风。”北川琢真难得看到安室透松懈,“后面警视厅送来幼童绑架案和城市酒店凶杀案资料报告,说是信息同步分享。我还奇怪刑警什么时候主动配合过我们,自然认为你去找了结城晓人。哪知,你去找他妹妹了。”

        “结城绫接的。”安室透想到结城绫最后的逐客之语,“说过什么?”

        北川琢真回忆着:“我问她是谁,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安室透朋友,她说她叫结城绫,还说安室先生睡着了;就这样。”

        “但是……”他手机电话簿里没保存任何同事的号码,所有联系方式全记在脑子里。安室透看着通话记录那串数字,“看来结城绫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课长了。”

        “是啊。”北川琢真摊手,“她堂兄就有我电话,那丫头留心记下来一问,我们保密工作全白做了。”他一声叹息,“是我的疏忽。”

        安室透不以为意。他给了结城绫档案袋,又对结城绫刺激他身份持默认态度,孩子又不傻,当是早就联想到其中关联。

        “连河村的背景都没查透彻,警视厅就想尽快结案。”安室透岔开话题,对同类机构给的案情汇总作评价。

        “看样子是如此。”北川琢真昨晚就看完了资料,“这是在给结城家找台阶下。晚一天出结案报告,结城家就多受一天非议。”

        安室透哂笑:“结案报告挡不住悠悠众口。”

        “面子工作还得做,官方消息也算是给公众一个交待。”北川琢真从抽屉里掏出好几个文件袋,“还有啊。不来则已,一来就扎堆儿来。”

        “哪些案子?”安室透拿过文件袋解开扣线。突闻门外人声怒起,随后课长办公室门被一股强劲外力踹开。办公室里两人一怔,两双眼睛齐齐往门口瞪去。

        没拉住人的风见感觉露在外面的脖子凉飕飕的,赶忙低头道歉:“对不起。”他说着偷眼斜视浑身杀气凛凛的男人,“实在没拦住。”

        结城晓人在楼下已揍趴了好几波拦道者,风见跟他过招的时候,他凑在风见耳边低语了句“安室透在里边吧?信不信我去外面嚎一嗓子。”风见心虚,半秒分神,就被他撂倒;风见料想结城晓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不能由着他直直往里闯,一路拽没拽住。警视厅的结城警视偶尔会光顾警察厅,姑且算得上是七成熟的熟人。大家伙阻拦之时不好动真格,也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于是,各自放放水,趴在地上表示表示就算拦过了。别人是别人,风见不一样,他放水绝对是在作死。面对直属上级投来的眼神刀,他只差当场发誓,他确实有尽全力阻拦。

        “北川课长!”结城晓人大步流星跨入室内,双手环抱,“从我手里拿人,是不是得先经过我的同意。”

        风见默默重新关上办公室门;门锁虽已破坏,推过去合上,还能起到隔音的作用,阻隔了外面探头探脑好奇心旺盛的小伙伴。安室透背过身,收起桌面的文件袋。

        北川琢真坐回转椅,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派淡然:“结城警视,何意?”

        结城晓人一声冷斥:“少跟我装蒜,堂堂警备企划课课长,敢做不敢认吗?”话音刚落,风见明显感受到对面芒刺一样的视线射过来。他很无奈地在结城晓人身后朝自己的隔级上司微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没张扬,秘密逮人的。

        “结城警视,不妨明说。”北川琢真打定主意,对方不说清楚,他绝不主动认账。

        结城晓人从西装内里抽出一卷牛皮纸袋“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纸袋被揉皱了,大幅度卷曲,安室透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今早给结城绫的文件袋。北川琢真双眼微睁,安室透则敛眼暗自吸气:他真是低估了结城家几兄妹在消息互通有无上的速度。一小时不到,自己刚到课长办公室椅子都没坐热。结城绫都不带脑子思考的!不是,不是那个女孩没脑子,是自己没弄清他们之间的互信程度。比起一个外人,她确实更会相信她的兄长们。安室透赌输了,清水怜治的文件档案和白露的照片再加上渔岸视频,很难不让结城家的小姑娘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安室透正想出言解释,场面话再鸡肋也得用上。北川琢真快速打开文件袋,象征性地看了两眼,抢在安室透开口前说:“这人啊,是我们一个案子的重要嫌疑犯,所以我们会对他秘密讯问。”

        “哦——”结城晓人不吃官腔,“请问,你指的哪个案子?”

        “结城警视懂规矩吧!”北川琢真提醒眼前的闯入者,警察厅的案子从来不是对外公开的,对警视厅的人也不例外。

        “规矩?”结城晓人冷笑,“你们私自扣押我捉拿的犯人,你们懂规矩?既然是讯问,那请北川课长出示逮捕手令。”

        风见心觉不妙。脸都撕破了,安室透也无需再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维持表面和平:“结城警视,这个人你是带不走了。”

        结城晓人好像才看到安室透似的:“安室透先生,是吧?果然,还是应该牺牲。”

        “还要感谢白露小姐。”他们三人都明白对方口中的“牺牲”指的是什么。安室透一字一顿,是要把挑拨落到实处,纵然无法离间他们,也得给对方心中添堵墙,作为自己险些被卖的报答。然,结城晓人并没如他所愿表现出气愤,而是面朝门边揣着双手冷眼盯着摇摇欲坠的门把手,淡淡地吐出一句“幼稚”。安室透提到白露,结城晓人反倒不追究他们截胡犯人的事了。从风见、北川琢真再到安室透,结城晓人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眼神都满含讥诮:“那个男人,你们喜欢,送你们了;还真当他是个宝了。”语必,他便在三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走出办公室。

        灰蓝色本田的副驾上,结城绫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坚实的大楼,单手拽紧前襟,掌心里渗出了细密的薄汗。时间一久,她的神思开始飘忽,无焦的眼瞳望向远方,怔怔的坐在车里发愣。结城晓人坐进车内,车门关闭的响动才把她空茫的魂震回来。她连忙问道:“二哥,怎么样?”

        结城晓人扯松领带,脱下西装外套顺手丢到后座。结城绫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迎接即将到来的训斥。

        “蠢货!”

        结城绫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每次二哥开口训她第一句定是以“蠢货”开始。等了几分钟,意料之内的暴风雨没有劈头盖脸砸来。结城绫抬眼偷瞧,见二哥单手撑着脑袋紧闭双目深锁眉头,整个人精神远不比以往,疲色尽显。她伸出两根手指去扯堂兄衣摆,“晓哥!”

        “二哥”这个称呼是结城绫开始学中文之后改叫的,她提取二和哥当中两个音节,合起来组成一个叠字发音,嗲到流油。结城晓人最初每每听到让人恶心的“にに”,都恨不得刨个坑把自个儿埋进土里,结城绫人前人后都如此喊,他丢不起这个人!警告过许多少次,结城绫不但不改,反而乐在其中。喊了几年,结城晓人的听觉神经被喊到麻木,也不觉反胃刺耳了。结城绫改回以前的称呼,她没有其他奢望不祈求原谅,只希望跟她本身有关的事情,她该有合理的知情权。她不想重蹈此次事件的覆辙,一子落歪,满盘皆废。只要兄长们愿意将她视为战友而非妹妹,她愿意接受之后家族下发的任何惩罚。

        结城晓人一反常态不骂人,结城绫心里反而不踏实。她亲兄只有雅人一位,分家堂兄有十几位,真正待自己新如一家的只有结城晓人。

        亲兄为人外圆内方,原则性极强。兄长可以保她、护她,为她解决所有危险,却永远不会跟她透露只言片语。即使得知自己偷溜进密室,兄长依然保持沉默。

        晓人堂兄对谁都严厉,对外来人教出来的自己更是特别“关照”。用结城晓人的话说,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白露在堂兄眼里是不入流的邪魔外道,而喜欢跟着白露学各种花样的自己被堂兄百般挑剔,稍有差池不是狗血喷头就是一顿爆栗;即使她心里怀着又敬又怕的感情,但也不妨碍她黏着堂兄。她若坏事,结城晓人会可着劲数落,一边骂一边指出她错在哪里;她最喜欢堂兄这点。所以,有时候在兄长不声不响的为她收拾好摊子,她还是会冒着被喷的风险主动跑去找堂兄。

        结城绫自小就知道,白露在他们家属于非常敏感的存在,她很乖觉的对白露之事选择什么都不问。主动问起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会让家人加倍警惕。

        “你给我老实交代。”结城晓人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颇不耐烦。

        结城绫立即坐直,前所未有的严肃:“晓哥,你先告诉我。姐……白露到底是什么人?”

        “不确定。”确实,白露的身份他和雅人都不能完全肯定。白露背后的组织是颗毒瘤非除不可,而白露的行为对他们没有威胁性,不可谓不迷惑。这些年,他们持续向警政最高层积极联络汇报,经过上头商讨决定先静观其变。

        结城绫有些失望,她伸出胳膊:“晓哥,你打我一下,用力点。”

        “吃错药了!”结城晓人不满的白了妹妹一眼,还是出拳捶了一下。

        “挠痒痒呢?我说用力。”

        结城晓人控制好力度,连打了几拳,最后被妹妹麻木的模样惹怒了:“你想干嘛,想挨揍的话,找个宽敞地儿,这里施展不开。”

        “晓哥……”结城绫声如蚊蝇,“我好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她一语未完,结城晓人适才被激怒的情绪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满心震惊痛惜。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怎么不早说?”

        “痛感迟钝,很早就有。以前无痛感不明显,我以为是我自己的耐受力比其他人强。这次受伤,明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严重,痛感却很轻,我就明白了,我一次又一次被绑的原因。”自五岁被绑架之后,结城绫身边时不时都会有形色不一的人接近她,甚至出现过多次被绑架的情况。她的事不能张扬,十多年里只有五岁初次被绑架时报了警,其他时候都是结城家自行解决。经历过多次被绑架的结城绫培养了强硬的心理素质,对自己本身的遭遇看得开。见堂兄神色比她本人还凝重,她反过来安慰:“没事的,如果以后彻底感觉不到疼痛,我打架就不用顾虑身体承受能力的问题了。”

        “怎么!你还想逞英雄?”结城晓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说正事。”

        警察厅企划课课长办公室内,安室透和北川琢真一人分戴一只耳机,此次事件开端正从耳机内那个清甜软糯的女声中一点一滴清晰起来。

        当结城晓人从办公室走后,风见报告:他在与结城晓人发生肢体冲突时,悄悄在对方西装外袋里粘放了一枚窃听器。外袋一般很少真正使用,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

        “晓哥。”结城绫整个身子前倾扒着中控台,口齿不清地说道,“哥有没跟你说过,我进过他的密室啊?”

        “没有,托你的福,他现在哪有时间跟我说这些。”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他密室里看到了什么?”

        “你时常去他那儿,你能进他家,他家密室的东西是能给你看的,不能给你看的都不在你能随便进入的地方。”结城晓人觉得堂妹天真得有些好笑。

        结城绫老成地叹了一声,有些丧气:“我就知道是这样;可是,哥听到我说密室后,他表情跟刚刚的你一样。”

        “那是因为,他已没法阻止你不深陷其中。”结城晓人屈指敲敲妹妹后脑勺,“又想顾左右而言他。”

        结城绫又叹口气,把身体坐回,回忆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

        去年平安夜,她收到铃木园子发过来的视频。视频内弹古筝的人是白露的模样,可自己一向灵验的第六感感觉不对,视频里的人很陌生。于是,结城绫把视频转发给兄长,没曾想收到兄长确认是白露的秒回信息。兄长只要手头上不忙回复信息的速度都很快,她不奇怪秒回,她奇怪的是自己只是发了视频过去,什么都没问呢。兄长为何那样急于作肯定?泛黄模糊的碎片在她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她很清楚那不是自己意识错乱的幻象不是梦,那是久远记忆残存的影子。

        平安夜里兄长和分家的几位长辈一起谈事情,没回别墅。结城绫半夜睡不着,躺在二楼阳台摇椅里百无聊赖地仰望挂在靛蓝天空中的一轮残月发呆。

        过往种种犹如一帧帧黑白默片。她快要忘记长相的母亲拥着自己入怀安睡的温暖;清纯活泼的少女牵着自己入游乐场的欢乐;家人围坐一圈为自己庆生的温馨……远处有烟火冲入云霄,无声无色的默片从中破裂碎成千万片。母亲只剩一副冰冷的画像,每年接受他们的祭奠;她没再大张旗鼓的过过自己的生日,没再享受过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少女干净纯真的脸渡上了一层寒霜,被一片片血色撕裂,变得狰狞扭曲。

        对面亮灯房子里有欢声笑语传来。绫城绫在摇椅里换了侧躺的姿势,裹紧身上的大衣,轻呵一口气,拿出手机重翻朋友拍摄的视频。无论看多少次,结城绫都觉得视频里身着华服弹奏乐器的女子并非自己认识的人。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这样告诉自己。

        那年她被同学拦在路上欺负,被殴打,被骂小哑巴,是白露出现解了她的困境。

        如今的结城绫已记不清小学时期被同学霸凌的次数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将自己受欺负的事情告之兄长,纵使后来兄长知道着手安排她转学,她也固执到要死守到底。白露不常住日本,很不巧的是,白露每年仅有的几次到日短游都能撞见她正在被人打骂的场面。最初,白露会帮她吓退霸凌者。过个几年,待她年纪稍大点,白露不仅不会帮她,还会在一边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事后奚落她“没用”。

        小小的结城绫心底装满了一堆秘密,在抗压能力还很勉强的年纪,那些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霸凌、嘲讽一类的外在伤害与心里压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面对人身攻击,她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忍耐和沉默。太小的孩子不谙世事,不懂得毫无底线的退让,会让施暴者更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这是白露教她散打时讲的话。白露教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绝不受一口窝囊气。别人打你,你一定要数倍还回去。

        是非,黑白,曲直,在未满十二周岁的结城绫心中还是很模糊的概念。当兄长得知此事时,吓得他当着自己的面跟白露严正交涉:不准教坏他的妹妹,更不能给妹妹灌输乱七八糟的三观。但是,白露教的旁门左道,结城绫却是非常受用,缺憾是不能随意使用;她毕竟是结城家的女儿,是家主的亲妹妹,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稍不留神就是外人抨击的对象。

        细数过往,白露确实没做过伤害他们的事,反而处处保护。结城绫从小耳濡目染,从白露那儿所学的东西都强于自身的。

        牙尖嘴利的毒舌,毫无道理的护短,对错不分的纵容;这是结城绫认识的白露。然而,结城绫心知那张慵懒又漫不经心的面容下有另一张她完全不熟悉的面孔。多年来,她不打听不探究,如兄长所愿活成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以前,结城绫觉得自己能无视周围那些突如其来的关注,能渐渐遗忘每次劫后重生的沉重抑郁;有关自己的一切她都可以忽视淡化。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开始害怕恐惧黑暗中那股无形的力量。由惧生胆,结城绫想要自己弄清到底是什么人对自己这般锲而不舍,她尝试过从信任之人处打探,最终无果。她也曾仗着一份特宠,用尽蛮横撒娇各类方式黏过白露;事实证明,从两位兄长和父亲那儿都撬不出的事情,更别想从白露那里打开缺口。

        白露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所以当她收到铃木园子拍的视频可谓惊忧参半。

        结城雅人的卧室和书房在三楼,初中时她无意中看到哥哥书房中的密室想进去参观,却被哥哥无情的拦在外面。哥哥指着安装在高墙角的监控探头,半哄半警告:“里面都是我工作上重要文件,你不许进去;否则,我就把你送回本家。”结城绫很不喜欢在本家待着,本家的一切规矩都是她的枷锁。她很乖巧的听了兄长的话,自此再不踏足三楼的书房,倒不是怕回本家,而是不想让哥哥为难。

        如今正过着平安夜,兄长还在外应酬,她则站在书房门口心中五味杂陈。经过几番思想斗争,她决定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密室内并没她想象的惊悚骇人,不足十平米的格子间是另一个简略版的书房,确实如兄长所言收纳的都是文件书本笔记一类的东西。结城绫随手抽出矮柜架子上一本笔记翻开,里面零零碎碎记录了一些医药知识;她拿出同层另一本笔记,上面每页都画着药物化学分子式;她翻完所有笔记,全都医学类。

        把笔记放回原位,她胸口沉甸甸的,兄长研究的药物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她挪动几步,搬下架子上的小纸箱,原以为会是其他医学笔记,可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幼年的部分平面记忆。那一沓照片上不仅有她,还另一个跟白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每张照片背后都有备注:

        小绫五个月留影。

        小绫十个月留影。

        小绫周岁留影。

        小绫两岁留影。

        小绫三岁留影。

        小绫四岁留影。

        小绫五岁留影。

        照片有三十多张,备注细致,有些甚至精确到了年月日时。标备注的字体娟丽秀气,很明显是出自女生之笔,比较煞风景的是有张照片上被画了不知是乌鸦还是蛤ha】ma蟆的动物。结城绫无比怀念的摩挲着定格在照片里的笑脸,小时候的影像家里都有:跟幼时好友的、跟家人的、外出旅行的、可唯独少了她觉得应该会留下的人影。

        原来都在哥哥这里。

        纸箱底部压着一张双折的a4纸。结城绫随手拿起展开,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那是一张dna检测结果表,被检测者的名字以黑色记号笔涂消了,只留有一串鉴定数据表。末尾是哥哥潦草的字迹:“无血缘关系。”

        她攥紧报告纸,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神思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从混沌的思绪中缓过神来,起身翻找书架上其他文件袋笔记本,终于在一本人体解刨学书中找到了报告下部分。结论上不仅清清楚楚印着“水原光”“白露”两个名字,还排除了亲属关系。

        结城绫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的同时又疑云陡升,难道十多年的特殊待遇竟不是因为她们本来的关系,自己最开始的猜测错了么?

        “晓哥,你知道是为什么吧!”结城绫神情恹恹地说道。当时,她看完了密室里所有笔记书籍,确认兄长是在研究某种药物,钻研某种人体功能学。并且,兄长做的一切都跟白露有关。结城绫原以为那俩是同一个人,所以哥哥是对白露的好,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可她们不是,哥哥如此殚尽竭虑是为了什么?

        结城晓人不答反问:“就凭那份报告,你就联合别人,想揭她的底细?”

        “我没想害她。”结城绫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么多年,我眼不盲心不瞎,就算她不是……我也不会去捅她刀子。”

        结城晓人突地冷笑:“怎么,想起来了?”

        “啊?”结城绫莫名其妙,脑回路转两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她咬着牙不承认:“什么呀?”

        “你那点小伎俩就能糊弄糊弄外人,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结城晓人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失忆?失语?可笑!亏你能装三四年,你该庆幸你亲哥是雅人,就他有那耐性一直陪个小鬼演戏。换成是我……”

        结城绫怨尤地瞪着堂兄,很想问:是你会怎样?结城晓人觉得堂妹幼稚,懒得搭理她的小女孩儿心态。

        “少给我装!现在是以兄长的身份跟你谈话,你要不识趣,我不介意丢这个人,把你逮进警视厅审讯室。”

        结城绫立马打消想撒娇耍赖的战略伎俩,堂兄发起飙来可比自个儿亲哥狠多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觉得自己声音听来是虚的,于是心一横干脆当蛤hama蟆。你不戳我不跳用此种战术来给自己壮胆,不管真假虚实说话中气要够底气要足,“我都跟你说了,就是因为那个视频,所以我才想知道……”她乖乖地闭嘴,因为她从堂兄眼里接收到了火山喷发的先兆。

        “你埋怨别人将实情隐瞒,可你自己正在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结城绫非常清楚堂兄平静如潭的的语气压制的是他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在这点上堂兄跟白露挺像的。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老实,迎接她的就不是被骂狗血淋头那么简单。可是,她不服气啊。

        “晓哥,你们到底当我是个什么东西?五岁被绑,九岁被绑三次,十岁被绑两次,十一岁被绑两次……后面还有,不需要我重复吧!是,家里安保到位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那又怎样,这世上有铜墙铁壁吗?初中之后,我被绑的次数少了,是因为除了安保外,我有自保的能力了,我会警惕身边所有接近我的人。但又如何呢?我的家人被盯上了。”结城绫慢慢地说着,越说越委屈,“至于原因,哥知道,你知道,姐也知道,就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公平吗?”她拉着堂兄胳膊,几乎恳求,“晓哥,我想弄明白为什么。姐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的家我的家人正在和怎样的力量对抗?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为什么你们要将我排除在外,宁可与外人联手。”

        结城晓人的怒气在妹妹如落珠般的眼泪中消散,他抽出放在置物台中的纸巾。结城绫气呼呼地从他手里抢过去,揉得皱巴巴的胡乱在脸上抹一通。他没学会怎么去安慰人,想借着雅人的名头劝妹妹两句,不曾想又被结城绫抢白:“别跟我讲‘为我好’之类的大道理,这样的好给你,你要不要?”

        “我没撒谎。”结城绫抽抽搭搭的,两只手背换着使劲揉眼,揉干眼泪,“那视频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拿它跟姐对质都没用。说好一起过圣诞节的,也爽约了,肯定有鬼。于是想到了在此之前发现河村和宫崎在密谋的事情,打算从他们那里着手查。”

        “所以那年,你真的是听到了或看到了什么,才让你十几年后不惜折损自身,也要去冒险。”

        结城绫觉得兴味索然,她想避而不谈要刻意绕开的事儿,堂兄却总挑她语言上的破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结城晓人说,“河村忍已经全部招了,你认为你能瞒多久?”

        “他真招完了,你还会来诈我?”警察惯用套路,结城绫才不上套呢。

        结城晓人一时语塞,立即后悔刚才心升的慈悲。堂妹两分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样,让他差点忘了这丫头可是跟着白露有样学样的毒唯。结城绫眼眶还是红的,眼泪全抹干了,露出一副洞悉世事的表情:“河村能我的专属司机,他的身份背景肯定经得起你们严格的调查,人品方面肯定也是经过严格考察的。”

        结城晓人眉头一皱,妹妹讲得中肯,可话入他耳朵怎么都像是在讽刺他们办事不力。结城绫察言观色,赶紧把话说得更诚恳一些:“二哥,我是想说,河村在进我们企业之前做足了充分准备,不仅能躲过哥哥们的背调,还躲过了姐的调查,不简单啊。我决心表得不强烈一些,怎么逃过他的眼睛呀?”

        结城晓人脸色更难看了:“你的意思是,我跟亲哥加起来,还不如一个白露!”

        “不是!”结城绫脱口而出否定道:“你怎么曲解我的意思呢!我说的都是真的,二哥,你相信我。”

        “你讲出来的是真的,没讲的呢?”结城晓人不耐烦地弹指,制止妹妹虚伪的表衷。顿了顿,忽地嗤笑一声,“你利用我给你消麻烦,你难道不清楚你现在就是我最大的麻烦。你是不是觉得警察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少根筋!”

        “我没办法。”结城绫眼巴巴地望着堂兄,“哥忙到无暇分身,姐一天到晚见首不见尾。那个安室先生,我总得找个人打发他呀,不能让他以后一直缠着我。”

        “不是说他。你也少自作多情,以为他跟你一样像块儿狗皮膏药。”结城晓人没好气地扌享dui回去。他不是胳膊肘外拐帮安室透,只是自己亲眼见过结城绫死缠烂打的本领,自认为这世上不会还有比他妹妹更难甩脱的人。

        结城绫反复绞着外套腰带,脑袋低垂,半晌沉默不语。

        “还放不下?”

        结城晓人当然明白自己戳到了妹妹心底痛处。小妹初中时喜欢五十岚家的少爷,天天黏在别人身边,大言不惭的让别人等她。结城和五十岚两家是世交,五十岚与雅人性格相似脾性相投,面对好友妹妹的疯狂追求,五十岚只是一笑了之,毕竟结城绫比他小十七岁,两家人谁都没有当真。结城绫在外朋友少,她在五十岚身边呆着开心,家里人由着她去。突然一天,五十岚拒绝再见结城绫。之后,雅人从好友处得知,自己的妹妹大概动真了。五十岚担忧错误一直持续下去,会耽误一个好孩子。他们根本不合适,不仅是年龄上的差距,还有性格差异。五十岚可以把结城结绫当妹妹看待,却无法把她当未来伴侣看待;况且,结城绫只有十四岁,传出去外人不得嘲笑五十岚家的少爷是恋童变态。五十岚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斩了结城绫的念想。他们这一举措不仅没有击退结城绫,反而让少女坚定了继续追逐真爱的决心。很长一段时间,结城绫雷打不动风吹不倒天天去五十岚家,变着法的找各种理由不见到人不罢休。五十岚拒绝过多少次,结城绫只认为是自己诚意不够努力不够,所以无法打动喜欢之人。碍于两家情面,五十岚不得已只能躲去国外。

        此事在两家掀起不小波澜。结城绫被家里人拦过关过还捆过,用尽手段也断不掉她膨胀的执念。结城骏被女儿的疯狂行为气到差点住院,雅人也被磨得焦头烂额。结城绫轰轰烈烈的追爱以失败告终,在这场没有结果爱恋里,只有白露支持结城绫。白露不止一次怂恿结城绫大胆去追,她为徒弟保驾护航,一大疯子一个小疯子。结城晓人敢肯定,那段时间叔叔和雅人一定恨不得掐死白露。

        两年后,五十岚带着未婚妻回国,白露又教唆结城绫去抢。五十岚结婚当天为避免出现意外,他们把结城绫锁在房间里,千防万防也没防到白露溜进结城本家撬了门锁。当结城绫出现在婚礼现场时,两家所有知情人大惊失色。结城骏上前呵斥女儿不懂事,雅人连哄带骗想把妹妹带走,结城绫都不为所动,只是笑嘻嘻地仰望着几步之外的那双璧人。然后,她缓缓走近,张开双臂轻轻拥抱新郎;结城骏连忙一把拽开女儿胳膊,结城绫被父亲拽的一个踉跄,闪了两步才稳住身体,她什么都不解释,又去拥抱新娘。作为宾客的结城骏尴尬地站在人群当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雅人看着妹妹脸上洋溢的笑靥,听着妹妹对五十岚夫妇说“恭喜”,神色复杂。他在人群之外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知道白露准是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着这一幕。

        “没有放不下。”提起旧事,结城绫心中坦然,她只是有点难过。

        “你还小,未来还长着呢。”结城晓人是无法抚平妹妹的陈年旧伤了,只能捡些千篇一律说辞来安慰。

        结城绫联想到当时的自己和他们,忍俊不禁:“你们那时候是不是都觉得姐很可恨?”

        结城晓人用一声冷哼代替回答,末了认为语气助词无法全面表达他的看法,才说:“那女人整天唯恐天下不乱,若非你们兄妹将看作自己人,我早将她宰了。”

        “我觉得二哥你没那么讨厌她呀。”结城绫煞有介事地捏下巴作思考状,“为什么你俩就是水火不容呢……”话未完,被堂兄狠剜一眼,她立马扁嘴打住。

        “你不愿透露以前的事,我不逼你;但这次的案子你必须给我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结城晓人语气缓和了不少,“哪个领导都罢,我也得向上交代。”

        结城绫无比憋屈,不得不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撒谎!”

        结城晓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录音笔,他塞到妹妹手中:“那你给我把故意漏掉的补上。”

        结城绫深吸口气:

        “去年12月10日下午四时我在米花町商业街巷子里偶然遇见河村忍和宫崎正臣,听见他们要搞事情,我好奇就跟踪他们。12月24日夜里,我在哥书房密室里发现白露的dna检测单,想知道她的身份。1月2日跟踪他们发现,他们绑了两个孩子。1月11日,我救出孩子送回家,之后就被发现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跟了两三个月,发现他们真没再对小孩儿下手,才放心跟河村去栗原的。我错了,晓哥!河村说,栗原有我们都想要的答案,我当时怀疑过会不会是陷井,考虑之后认为有试一试的价值。”

        结城晓人半撑着头部,闭目不语。结城绫无奈,继续说道:“在栗原仓库的时候,是有人帮我。”结城晓人闻此才睁眼等后续。

        结城绫说:“是个男人,身高和你差不多,身材比你壮实,他的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模样。”

        “后来呢?”结城晓人总算给了点反应,淡淡地问道。

        “他一个人打跑了仓库外守着的那几个人。他知道我手机里有定位,就让我把手机给他,他告诉我东京这边出事了,然后把我送到离仓库较远的公用电话亭让我给你们打电话求救。”结城绫平稳的语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给我详细讲了东京发生的事,让我自己选择给谁打电话。我怕晓哥你已经恨死我了,父亲和哥应该也非常生气,姐的电话我打过去,都无人接听。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跟踪过我的安室先生,他和姐应该早就认识了,偏偏要装作素不相识,我不好直接找他,才给兰打的电话,再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

        妹妹现在说的才是最真实的情况。结城晓人以掌根揉着眉心,连轴转的疲累感顷刻间席卷而来,他在警视厅替妹妹打的掩护都是为了不让外人发现,接二连三的案子只是因为歹徒最终要的人是结城绫。河村只是其中一颗作炮灰使的棋子,是妹妹自己蠢往凶手挖的坑里跳。如今倒好,那些鬼精一样的聪明人侦探个个都知道了。

        以前绫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都是白露亲自上场拿人。此次未能赶上,是间接说明有突发事件使她无暇分身,只能派其他人出面。河村承认他绑架杀人,他的计划里,孩子一个都活不了,在结城晴子死亡现场作了标记的孩子,是他准备全国直播杀人使用的,他要这种方法让整个结城家永无翻身之地,可惜车祸毁了他疯狂的复仇计划。结城晓人气愤的是,审不出那混蛋的真实身份,查也查不那王八蛋的背景;还有网上那篇抨击结城家的文章,上数事件巨细靡遗到很多细节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情;由于可见要结城家垮的人不止河村一个;而迫于重重压力他要顾全局督促搜查一课尽快结案。

        “要她亲口告诉你一切,是妄想。”结城晓人告诉妹妹,“不过,你可以往其他角度挖。”

        结城绫眸中一亮,“二哥,你说。”

        “把你拖进来……”结城晓人对上小妹满含期冀的眸光,踌躇着,“雅人会怪我了。”

        结城绫给堂兄打气:“不会的,我去跟哥解释。”

        “行啊,让你背锅。”结城晓人被她的话逗笑了,既而神情肃然,“你把她当故人护着她,我能理解;她把你当什么,还未知。对她,你了解多少啊?”

        结城绫沮丧着嘟囔着嘴:“神秘,能打,邋遢,戏精;我连她的工作都不知道。”

        “去年使她放你们鸽子的活动,有认真想吗?”

        “什么?”结城绫一头雾水。

        结城晓人鄙视妹妹:“你一个劲儿的想查她,近在咫尺的线索不找?她是那么容易在舞台上抛头露面给毫不相干之人伴奏的人吗?”

        “我问过兰她们,说是东北大学学生组织的演唱会。”结城绫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里面有她的熟人!”

        “不只是熟人,她还是e乐团的创始人。说是学生组织起来的活动也没错,只是组织活动的学生都是乐团成员。”

        结城绫满心好奇:“是她的工作了?”

        “对外算是吧。”

        “我懂,神秘嘛。”结城绫拍着胸口,少年老成的口气,“我得制造一个机会,认识她们。”

        “巧了。”结城晓人摇着手机,“我正好认识其中几位。”

        结城绫脸“唰”的黑下来:“你故意逗我呢,就为了证明我很蠢吗?”

        结城晓人手机敲在妹妹额头上:“你不蠢吗?就连柯南都知道找理由跟他们套近乎。”

        “柯南,他帮你的?”结城绫说,“那你都收集到了哪些信息?”

        “柯南那孩子是聪明,不过,我不需要利用小鬼。能公开的信息,必然没什么深入研究的价值,充其量就获取到她的另一层人际。她是c城人你以前就知道,小中高也都在c城上的,大学是首都的电影学院表演系。e乐团是她上大学期间成立的,如今团员多达百人。成员主要分布点是中国,其他国家也有少量团员。毕竟e乐团连未成年都可以加入,只要有实力。”

        “我说她怎么能做到分秒变脸,原来是科班生。”结城绫心生一念,跃跃欲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申请加入他们?”

        “必须是中国国籍。”

        结城绫尾音上扬:“这不是排他嘛,歧视呀!”

        “你拥有的才艺技能够得上吗?”结城晓人让妹妹认清现实,“他们成员至少得精熟悉两种以上的乐器,舞蹈、编、词、曲你样样精通吗?他们也出过百万销量的专辑,也有团员正式出道成为他们国内炙手可热的歌手、演员,团中那些主要的人气成员粉丝量最差也是百万起。”结城晓人瞥了眼被打击到情绪低迷的妹妹,“不过,e乐团也是一些想进演艺圈的人的垫脚石,成功出圈的团员无一例外都会选择退团。新人进团没有正式合同,只有书面协议,来去自由。”

        “这对乐团很不公平。”那些宽松的条件,让结城绫打心底里心疼乐团。

        结城晓人轻勾唇角,淡淡说道:“最初建团都是大家志同道合兴之所至,后来形成规模才设立的入团门槛。团里不少人是兼职,所以团长和作为创始人的白露不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乐团有演出活动的时候,愿意参加的可以参加,不愿意也不强求。这实际上是个散团:有加入数年一次线下活动都没参与的人;也有想出人头地的新人为曝光量参加各地演出。去年仙台演出团里那些人气核心成员都不在,虽然演出现场也称得上火爆,但还是无法跟人气成员演出现场相比拟。”

        结城绫听得津津有味,堂兄突然话锋一转:“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跟瞎猫一样去碰运气。柯南是聪明,可他找错了人。仙台演出人员大部分都是初次见面,那些人连白露是他们老板都不清楚。你想要了解白露的经历,得找e乐团初代成员,关于乐团的事,我知道就这么多。”

        “二哥。”结城绫感到怪异,“你从谁口中得知这些的?初代成员?既然是初代,为什么你不问全呀?话说,你是怎么认识他们初代成员的?”

        “你要我回答哪个问题?”

        结城绫期待的眼亮晶晶的:“每个。”

        “我问你。”结城晓人侧过身正面对着妹妹,“要是有个男人一直不停追问你女性好友的事情,你觉得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他肯定是对我这位女性朋友有意思。”结城绫秒懂,“哦——你不想让你手机里的女性朋友误会你对姐有意思,所以想让我去打听?那你介绍我跟他们认识。嗯,不行,男人自己问了一半,又让妹妹去问,意图岂不是更明显。”

        结城晓人屈指给了妹妹一个爆栗,结城绫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说道:“你说怎么办嘛?”

        “还有一个月。”结城绫晓人说,“他们五月初有一场演出。”

        “地点?”

        “未定。”

        “说了当白说。”结城绫不满。

        “可以问你的好姐姐。”

        “她走了,怎么问嘛?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讯息。”结城绫很想把爆栗还给言语捻酸的堂兄。

        “谁说她走了?”

        “她还在这边?”结城绫略感意外,她以为安室透一闯门,白露就溜了呢。

        结城晓人稍霁的神色刹时蒙上阴云:“她去医院了。”

        “医院?”结城绫喃喃着。白露的身体进医院是没用的——这是哥告诉她的。昨晚接白露到哥家里之后,她又回本家找父亲拿的静脉注射药剂。结城绫不知道那些药剂成分,只听父亲提到白露的身体机能趋于机械化,一旦超负荷运转就有停滞的可能。所以她理解成:白露累了,需要休息。

        “她去医院做什么?”以白露的性格肯定不会是去道歉表态,她心底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拧了把胳膊,想到弟弟,“小崇……是为了小崇……”

        结城晓人沉默无言。良久,他开口声音低沉:“崇应该不会跟你或与她一样。”

        “没把握,不是吗!”结城绫拖着深深的无力感,“姐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只知道,她被人做了活体实验。”

        结城绫一点都不惊讶:因为这些年,家人极力保护的就是不让自己成为实验体之一。

        “可白露混蛋的地方在于。”结城晓人冷声说着,“她什么都不肯说。雅人只能一项一项检查,抽出她体质异于常人之处,然后作对应的研究方案。”

        “她骨质密度很高吧?”结城绫低声道。

        “你见过她的x线检测单?”

        “我猜的。”

        结城晓人定定凝视着妹妹:“你有没有发现你撒谎的时候气是虚的?”

        “好吧,我偷听到的。只有这一句,我没听到其他的。”结城绫想知道结果,“姐会怎样?”

        “她的骨密大大超出了正常值,可由此会带来的弊端却没在她身上显现。”结城晓人一贯平稳的声调竟微微发颤,“我们猜测,做这项研究的人,大概是想完成人兵构造。现在世界相对和平,若在战争年代,白露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直接投放到战场了。得亏,她还是个半成品;也幸好,她还有人的意识。若研究成功,她人性的那部分会完全泯灭,成为不折不扣的战场武器。”

        结城绫悲从中来:“那就是说,她一直护着我,不变成她那样!”想着想着悲愤激涌,“难道就没有彻底解决的方法吗?将为非作歹的混账绳之于法!”

        “你得问白露,她又不是没见过把她变成怪物的混账。”

        “为什么是我?”

        “应该是混账研究并不适合所有人类,不然这世界早就乱套了。”

        “需要哪些筛选条件呢?我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么?”

        “你去问你的好姐姐。”结城晓人是真的气啊,“你要是能撬开她的嘴,我们都奉你为功臣。”

        结城绫学着堂兄损自己的语气反击:“晓哥,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刻薄的语调特别像她。”

        结城晓人不跟她计较:“是真的。你能撬开她的嘴,我们都会感激你。在我们眼中,她只善待你,其他人死活于她而言无足轻重。可悲的是,你亲哥穷尽所有都想救她。我不从医都看得出来,她虽然披着年轻皮囊内里却已是桑榆暮景之态。若是在她临了之前我们还不能将隐患铲除,这场延续几代人的暗战还得持续到我们的下一代。”

        “她不会告诉我的。”结城绫很笃定。

        “算了。”结城晓人哂笑,“我们也没抱什么希望。对了,结城家的家史,得由你亲哥告诉你。雅人一直不愿朝那个方向怀疑,我们推测,我们的祖辈和白露有些关系。”

        结城绫眼珠瞪圆了:“她年纪再大也不至于和我们祖父平辈吧?”

        结城晓人重新解释:“不是她,应该是她的家族。”

        “怎么讲?”

        “你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愿意救你吗?”

        结城绫立马想到:“警察厅带走那个?他不是你……”

        “不是。”结城晓人否定妹妹的猜测,“他是求我们保护的,用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换他的人身安全。”

        “又是跟姐有关系?是什么啊?”

        “前段时间他主动来的我,这个。”结城晓人把手机解锁给妹妹,里面有一段十来秒的影像。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离火场不远处的泥地中,一个满脸污垢的女子恨恨盯着镜头,森寒凌冽的声音仿佛是她想把每个字咬到鲜血淋漓。

        “听得懂吗?”

        结城绫微点点下巴:“她在说,‘国仇!家恨!我会数以千倍讨回来!’”

        由于白露的关系,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通晓点中文,结城绫是把中文学得最熟的那个。

        “姐……”结城绫摁着心口,心脏猛地一阵痉挛。白露外表没什么变化,纵然她蓬头垢面一身脏兮兮的,也很容易认出她来。

        “她后面着火的地方是一片山林。”结城晓人注意到妹妹视线焦点中通红的眸光,说道:“影像残缺,取得的信息有限。”

        “那个人手里有完整的,对吗?”

        “想得到完整的影像,就得让他活下去。在警察厅也好,我倒很想看看是谁想要他的命?”结城晓人从妹妹手中拿回自己手机,不让她乱翻,“我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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