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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封印将破


此时苏蕙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施了一礼,低声说道:“我看法师突然现身,不言不语,但好似又并无恶意,难道是对我二人有何教诲么?”

        那老僧微微颔首,从袖中抽毫,转身朝向墙壁,他用左手一拂,原来壁画内容登时消失不见,但见他提笔悬腕,援毫图壁,斗室之内顿时飒然风起,隐隐有惊雷骤雨将至之象。

        李雪笠和苏蕙惊得后退一步,不知这老僧是何来历,意欲何为,但见他走笔龙蛇,只是寥寥数划,便勾勒出两军对垒之态,古城之下,千军万马鏖战正酣中,突然一声炮响,堤裂水漫,将众人席卷而走,淹死者十之八九。

        良久之后洪水褪去,城门大开,守军出击追杀对方残兵,将还在泥沼中挣扎之人一一砍翻,头颅割下,连同先前淹死尸身,垒在城外一处,盖土夯实,形如数个丘陵一般,用以震慑敌军。

        数年过去,天下初定,斗转星移间,河流改道,城郭兴盛,一夜之中,电闪雷鸣时,那藏尸丘陵轰然塌陷,变为一处岩窟巨坑,幽深邃暗,不知其深几许。

        接下来便是那岩窟附近草木皆白,败叶飘零,进山采薪打猎者往往如入梦魇,昏沉之中走近巨坑边缘,纵身跳入,从此再无踪迹。城内之中也变怪连连,接连有人家生出无眼畸形婴孩,年长之人渐次患病,手指扭曲,脊背弯如弓,夜不能寐,最后高叫狂咳而亡。

        城中之人日益恐惧,携家带口而逃,就算官军阻拦也不能禁止百姓聚集闯关,城中愈发荒凉破败,最后只剩下驻守官军和老弱病残。

        岩窟深坑中渐渐生出瘴气,遮天蔽日,笼罩群山,常年暝晦如阴,周围山区中鸟兽绝迹,那瘴气范围愈发扩大,渐至城池边缘,子夜之时辄有守城兵卒失踪。

        正当人心惶惶之际,一游僧叩关入城,用符禳解,祈祷诵咒,为城中之人缓解病痛,又在城池四角燃七层灯,布下结界,屏退那夜间弥漫之瘴气。

        李雪笠和苏蕙仔细观看,但见那游僧俨然便是面前作画之人,只不过那画中僧人状貌魁秀,尚处壮年,不似如今这般垂垂老矣。

        那游僧安定城内人心后,不顾军民劝阻,只身奔赴城外山林方向,但见郊野之外黑雾翻滚如云,其内恶声嘶吼如雷,隐约有众多非人非兽之物现身雾中,对着孤身而来的那游僧虎视眈眈。

        那游僧从袖中抽出一支毡笔,凝神诵咒,于虚空之中画出叉凹垤花,降魔之象,千变万状,环绕身周,那些虚空之画金光闪烁,将黑雾从中分开,游僧纵横入之,黑雾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颠簸涌动如同怒海惊涛,其中传来霹雳轰鸣,大地塌陷之声。

        李雪笠和苏蕙知道那僧人正在和对方斗法,悚然以观,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色雾气旋转不已,如同江海洄洑,漩涡中心突然火焰赫奕,冲破黑雾,现出一尊千手千眼菩萨之象,与山等高,螺髻庄严,瓶浸杨柳,翠碧垂烟,精妙之极,只听得那雾气中发出万千吼叫之声,震撼岩谷,然后归于寂然,黑雾渐次消散不见,菩萨之象也缓缓淡去。

        李雪笠再看画时,那游僧半跪于岩窟边缘,模样大变,面色枯槁,形容衰瘵,但见他闭目喘息良久,以绳缒入岩窟之中,凿石发掘,将原本京观中髑髅枯骨一一检出,以篓筐背负上来,安葬超度,日日劳作不辍。

        城中军民渐知游僧所为,感其恩德,自发前往供奉饮食,为其在山中修筑休憩之处,于是便渐有了寺庙之雏形。

        斗转星移间,岩窟中尸骨也发掘超度完毕,那游僧再次只身进入洞穴,盘腿趺坐,目若瞑,良久后起身,动腕挥毫,在岩壁之底以金粉和曾青作画,绘文殊普贤、降魔盘龙、地狱帝释龙神和三门两神巨象,落笔势倾云龙,心若造化。盘龙龙须苍劲如铁,遥遥视之微觉刺感,神佛之像金光闪耀,有风吹来,诸像生动,势若脱壁,为天下之壮观。有坊市老幼百人,远远观之,赞叹宣呼之声惊动山野。

        绘毕之后,游僧沿缒而上,请求众人运石填窟,巨坑仅留一眢井之形,以火漆符文封印,锁用铜汁渔铸,以示镇压魔神之意。

        看到此处,李雪笠恍然而悟,那无面人说的丹青禁制,原来说的便是这个,那跋摩法师,正是面前这个老僧。

        但刚才慧炽说跋摩法师早已故去数百年,那现身二人之前的,定然是他的魂魄了,想到此处,李雪笠心生敬意,将剑插入鞘中,躬身向他施了一礼。

        苏蕙低头思索片刻,按照方才老僧魂魄所绘之事,藏尸之京观塌陷为岩窟,本来便是不合常理之象,而后岩窟变怪,雾中生妖,择人而嗜,还险些吞没一座城池。她对爻象谶纬、安墓卜宅之说甚是了解,能有如此诡异之象,此处定然在风水上属大凶之地,更何况那跋摩法师明明已经安葬枯骨,超度冤魂,为何还要在岩窟之底动用神通绘佛镇压?难道是其下还有更为厉害的东西?

        猛然之间,她又想起方才慧炽所说,已经将丹青禁制解开一半,想到此处,她不由地心中一寒,那无面人究竟意欲何为?这十几年间他们又是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和李雪笠相视一望,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李雪笠朝着对面的跋摩说道:“法师方才所绘之事,和此地百姓安危关系极大。方才那叫做慧炽的僧人,已经背弃佛法,盗用魔神之力,不知道他所图谋之事,已经进展到何等地步了?”

        那老僧跋摩蹙眉不语,右手一抬,勾勒几笔,墙壁上灯影摇曳,但见暗室之中,壁上挂人皮数张,五官俱备,腥气流熏,视之令人毛骨森竖,案台之上,一人被铁链束缚,胸膛剖开,那僧人慧炽以布蒙面,带领另外几人,俯首在其躯体之内探寻何物。

        室中远处立着数个巨人之形,半隐于暗影之中,或体若昆仑,齿大而白,或貌如老妪,形质诡怪,蓬头黄衣,以蒲叶蒙其首,伛偻而立,或状若山魈,眼如镜,形状可恶。那黑袍无面之人踱步其间,昂首而视,微微点头。

        在那些巨人之形旁侧,一个年轻道士俯卧在地,巾破衣絮,胸腹被石笋洞穿,已经死去多时,看他面上面孔,似有惊恐不甘之情。

        随即画面一转,有蒙面数人将百余枚萤石小心放入木箱之中,其下衬以稻草棉絮,浇灌丹汞,那些萤石大如鹅卵,色彩各异,每枚石头之上都有一两只眼睛,红如丹砂,缓缓眨动。

        方才的那无面人负手而立,看着众人将木箱封装完毕,搬运至马车上,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那马车在夜幕掩映之下,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墙上画面到此为止,随即慢慢黯淡下来,李雪笠眉头紧皱,问道:“敢问法师,那无面人带着那箱邪物,去了何地?后面又发生了何事?”

        那跋摩放下画笔,摇头不语,身上白色毫光忽明忽暗。

        李雪笠和苏蕙互望一眼,心想难道这老僧的一缕魂魄一直逗留此地,对更远地方的事情便无从知晓了么?

        苏蕙思索片刻,咬牙说道:“法师,世子和我今夜到此,原本是为了勘验寺中死者尸身,找到凶案线索,但现在却是一头雾水,疑云丛生,可否请法师明示,此地变怪之象和那一干凶案,到底是何人所为?”

        对面那跋摩听闻此言,面上突然现出复杂之色,他犹豫半晌,并未像方才那边提笔而绘。

        苏蕙和李雪笠又对视一眼,心中不解,苏蕙犹豫道:“难道……法师有何难言之隐?莫不是方才那慧炽所说的,他已经解开了您当年所绘的魔神封印?”

        跋摩低头微微叹息一声,重新提笔而绘,几笔之后,群山亭院跃然壁上,李雪笠两人看时,正是宏恩寺现在的模样,天上一轮冰盘,原本皎洁如玉,但渐渐为雾气所染,变为血红之色,自那血月之中显出一枚瞳仁,那眼珠朝下凝视,自那眼中流下如瀑般细沙,数股红色细沙汇为一线,自高空之中灌注于寺庙大雄宝殿屋脊之上,然后穿透屋檐,垂落在潘真珠体内。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寺外那疯癫老叟说的竟和这画中相差无几,正要开口继续问时,但见的跋摩笔锋一转,绘出在偏院无人禅房之中,一口眢井上火漆泥封为人所破,一股黑色烟气从那井中蜿蜒升腾而出,似乎能够寻踪觅迹一般,曲折盘旋飘至大雄宝殿之内,与从天而降的那缕合并为一处,然后钻入那女尸的肚腹之中。

        李雪笠和苏蕙看到心中寒意顿起,两人都记得方才那眢井之下就是京观岩窟,从那里出来的肯定不是易与之物,苏蕙急忙问道:“法师,自那井中逃逸的究竟是何种妖邪?那天空中血月中落下的,又是什么?”

        跋摩停住笔势,苦笑一声,以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耳,摇头不语,随即在那女尸周边勾勒轮廓,但见的一青蓝透明巨物附着于女尸之上,随着半空红色细沙和眢井黑气不断灌入,那巨物不断蠕动变幻,隐约之间见得无数非人似兽的面孔和肢体,在那物表面一闪而逝,视之令人恶寒。

        李雪笠喃喃自语道:“那寺庙中这边诡异之象,为何我等来了这么久,却是一无所知?”

        苏蕙低声道:“修禅问道之人能视常人所不能见之物,自然能察鬼神,也许这庙中情形真如画中所示,不然如何解释今夜诸般异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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