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悔

阿二将两名浑身透着精明强悍的武士迎了进来，来者都长着山羊般的黑胡子，神情冷峻执拗，身穿闪亮绸子衣服，其中一人还杵着一根鹿头的拐杖。

        鹤笔翁、鹿杖客？

        无忌的判断准确无误。

        进屋后，鹿仗客踱了几步，黢黑的拐杖杵得地面发出钝重沉闷的响声，像是杂技团的动物在挣扎着颈上铁链的声音，黑暗和压抑的气氛越来越重。

        无忌心中警敏，四大高手齐聚一堂，如果此时她被发现，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恐惧如同一艘船，不知何时才能靠岸，像掌舵一样，少女调整了身体姿势，使劲把手脚往内缩了一点，躲进男子背后的阴影中。

        很快，鹤笔翁开口道：“杨公子，德安郡主被人掳走了，留下个假尸体，我们知道，这也是你们古墓派的手笔。绍敏郡王想要找回妹妹，特意吩咐我们好生招待你，你若不说出黄衫书生的所在，十年才培育一只的西域尾蝶尸虫就要在你身上觅食了。”

        无忌的惊讶简直沸腾了，一是德安郡主竟然没有死，二是这位杨公子竟然不是杨岩，而是古墓派的人。

        “我不认识什么黄衫书生，”不悔充满磁性的嗓音从容响起，仿佛能驱散山庄的诡谲迷离，“赵敏的妹妹不见了，你们不去找那郡主，又跟我在这里耗什么。”

        “去年十二月二十日，有人曾看见你和昆仑派盏辑子发生争执，次日，盏辑子死于九阴白骨爪。杀死盏辑子的手法和一个月前黄衫书生掳走韩姬、杀死王府侍卫时使的招数是一样的。九阴白骨爪失传近百年，如今杨公子是唯一和九阴白骨爪有关联之人，莫非你就是黄衫书生？”

        “九阴白骨爪失传百年？”不悔轻语曼然充满不屑，“也许只是你们孤陋寡闻罢了。宋蒙交战时，金朝察事派细作到武林名门盗窃武功秘籍，其中就有失散的九阴真经，你家主人若对中原武功感兴趣，我可提供完颜一族藏书阁的隐秘处所。”

        古墓派似乎无所不知呢，无忌暗暗惊叹，同时好奇心起，大起胆子抬起头观察起一桌之隔的后脑勺。

        墨玉般的秀发印衬着锋直的下颌，完美的耳部曲线中，一个尖锐的银针闪闪发光，在烛光下显出惑人的神韵。

        是一枚耳钉。

        他竟然带耳钉，还只带了一只耳朵，无忌越发认定这特立独行的男子是杨过的后人了。

        “绍敏郡王早就料到杨公子会威逼利诱，废话连篇，已吩咐我等无须传达杨公子除黄衫书生外的任何话语。”阿二略带得意地道。

        “你们倒很清楚自己的奴才身份。”不悔的语调溢满了玩味。

        闻言，四名武士的眉毛倒竖起来，鹤笔翁和鹿仗客目光中的凶狠像鹰一样盘桓，阿二反唇相讥：“能在绍敏郡王手下做事是我等的荣幸，我们几人在江湖中所受的尊荣可不是你这个小杂种可比。”

        不悔冷傲地抬起下颌，嗤笑道：“你二人好歹也是一代宗师，竟如此甘心做蒙古人的走狗，连鸡鸣狗盗之徒都不如，干脆改名叫阿猫阿狗算了。”

        此话一出，阿大阿二神情变得一下子炸了锅，“你这杂种，今天我非要让你跪地求饶。”

        鹤笔翁拦住气急的阿大阿二，微微一笑，“杨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手臂伸直，遥遥展示。

        “这里面是西域尸虫，也叫食人虫。虫嘴有倒刺，倒刺可伸长两寸，穿过血肉刺入骨髓，然后尸虫轻轻一吸，你就得痛不欲生。这些尸虫要吃饱喝足才会放口，一柱香时间后，你的血肉会被吃光，变成一堆白花花的骷髅。”

        无忌听得心惊肉跳，怀疑是否真有如此恐怖的刑法。

        不悔却露齿而笑，绝非死到临头的人所应该拥有的笑容，“还好不是毛毛虫，你知道我最怕痒了。”

        他在跟我说话？无忌纳罕，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她对他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看他还有心情说笑，无忌认为他一定备有奥援，联想到正义一方总是在最后一刻出手，她稍许放松了神经。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等会儿你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就要变成天下第一丑男了。”阿大一脸厌恶。

        “方东白，你知道我就算毁容了也比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好看。”不悔一点也不变声色地回应。

        “小子，”鹤笔翁也向男子走近，审视地注视他，“我倒要瞧瞧你们古墓派有多大本事。”

        酷刑就在眼前，无忌的心顷刻之间又提到了胸口，赵敏手下对付人的招数，只会比宣之于口的更恐怖。

        视线中的男子却潇洒张开双臂，犹如在迎接美人的拥抱：“阿猫阿狗有了，你们应该是阿猪阿鼠了。”

        鹿仗客冷笑着盯着不悔，丑陋的老脸因兴奋和阴险而起了一种妖异的嫣红，“臭小子，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不说？等下可别求饶。”

        不悔面无表情地言道，语气中透露出不需要被拯救的坚定。“我只希望在场的人不要害怕这些小虫子，等会儿如果有人吓得哭起来，可不许来烦我。”

        他已大祸临头，却在担心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无忌听出了男子话音中的体贴，对他又有了足够的信心。

        鹤笔翁狞笑一声，挥手示意阿大阿二将不悔绑在刑架上，阿大阿二立即将厚实的手掌粗鲁无情地放在他肩膀上。

        不悔坦然张开手臂，姿态曼妙如仙赐福人世，她不禁猜测，他一定是主角，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就在不悔被两人拖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挣扎出了手臂，狠狠一拳打到了阿大焦黄色的脸上。

        “混蛋！”旁边的鹤笔翁怒骂，阿大则痛得啊啊直叫，阿二见状一把就把不悔抓起来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无忌感觉自己手脚都发痛了。

        阿大冲过去，对准不悔的脸就是一脚，不悔吐了一口血，准备爬起来时，阿二又一脚狠踢在他腹部。接下来，四□□替踢了下来，每一下都凶狠、迅捷，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只得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他在地上被殴打了很长时间，又被提起来攻击，鹤笔翁和鹿仗客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阿大阿二打红了眼，力道不减，似乎要把他活活打死。

        无忌双手环抱全身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四大高手发现自己。

        “呃……”

        不悔又吐了好几口血，手已完全停止了反抗，倒在地上久久都不能爬起。

        砰、砰。

        袭击继续，拳脚落在他身上的声音如同丧钟，无忌痛恨自己没有武功，心里竭力地叫到：停下来，别伤害他。

        又一阵暴风雨般的劈蹬后，鹤笔翁中气十足地道：“小子，你要是再不求我杀你，我可要让你把七伤拳、引魂符、断筋掌挨个尝遍了。”他扳了一下手掌中的关节，雄劲的力道预示下一拳足以断金裂石。

        他就要死了？看见不悔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的样子，无忌感到一阵剧痛从心脏传来，接着她头皮一阵阵发颤，意识开始眩晕，思绪一片混乱。

        一秒后，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从混沌拉回了现实，她身上的肌肉突然开始发紧了，无力感荡然无存，勃发的力气游移到每个细胞。她从没感觉像现在一样力量雄浑，皮肤下蓝色的血管似乎都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股力量挟着无情的意志而来，她确信自己的武功深不可测，就算眼前这四名武士一起围攻，她也能轻松取胜。

        少女刚要一跃而起，不悔艰难的声音响起，颤巍巍犹如垂死真杂：“走开！别过来。”

        他竟然不要她救他！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这屋中只有四人的笑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受难者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鹤笔翁又蹬了不悔背部一脚，接着脚尖一挑，把不悔翻了过来，啐道：“小子，你这样苟延残喘有意思吗，不如求我把尸虫放在你身上，早死早超生。”

        无忌凝视鹤笔翁，暴烈和愤怒在她身上激荡，她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杀个片甲不留。

        “走开！别过来。”受难的男子固执地用了尽力气咆哮，依然拒绝她出手相救。

        无忌有些犹豫。看来噬骨的痛疼并没有摧毁他的意志，也许她应该相信他已为自己找好了出路。

        不，没必要再探究他会怎么做了，她现在只给自己两个选择，杀了他们，或者被他们杀死。

        兴奋的浪潮席卷了她，畏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的感知强劲地跃动。挺身而出的电光火石间，却听见不悔嘶哑的声音：“放我下来，我告诉你们黄衫书生在哪里。”

        他要屈服了吗？无忌看着这饱受折磨、终于要吐露秘密的男子松了一口气。

        你又不是超人，你当然可以求饶，幸好你低头了……

        比起轻视，无忌心中充满了怜惜。她努力镇定了情绪，复又将身子缩回桌后。

        “怎么不缠歪了！”鹿仗客讥讽。

        收回手，阿二阿三惊喜又得意地将虚弱得无法站立的男子扶坐在椅子上，鄙夷让他们的五官飞了起来。

        不悔鼻青脸肿，身上到处染血，像是在玻璃的碎渣堆里裹了几转，颓丧得跟无根浮萍似的。

        “说，如何找到黄衫书生？”鹤笔翁问得气势汹汹。

        男子的呼吸声比刚才大一些了，顿重而颤动，像蜡烛燃尽前的强力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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