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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莲澈


谢青眉走后初六开始干活,收拾用过的纱布和药膏,去厨房给她熬了碗酒酿赤豆小元宵当宵夜,又抱了两人今天穿脏的衣服出去洗。

        往木盆里倒水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初六回头一愣立马屈身行礼。

        登堂入室的是檀欲的影侍季织,枫部的统领,所有影侍的统领。

        初六屈身屈得敬重,季织出口的话也算客气:“晓得我是为何而来不?”

        初六仍是屈身敛眸垂手低声:“不晓得。”

        季织盯了他一眼森森的道:“据说你们院里多了不该多的东西,我问你可有此事?”

        初六屈身不语,季织从腰间摸出块腰牌,一抬手甩上他的脸:“这东西你可认得?”

        初六反手接过腰牌点头:“原来统领问得是这东西。”

        季织弯腰去盯他,眸光里凝着森森寒冰:“既认得还同我打甚么哈哈?鬼部执行任务时不准私藏死者的个人财物,不要告诉我这规矩你主子不晓得你也不晓得?”

        “规矩自然是晓得的,只是近来任务繁多,我本想替主子上交的,只是总也没得空。”

        季织鄙夷的斜他一眼从腰间抽出对弯刀来,一对赤金打造的圆月弯刀,赤金,满雕阳刻纹路,星星点点缀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弯刀亮眼,在深沉的夜色中杀出两道色彩瑰丽的寒芒,弯刀势强破空有力,最终那两道瑰丽落到初六的脖颈上。

        季织冷哼:“你主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在枫部呆了这许多年也成了个不懂规矩的,你说我是该拖你去刑部给你拷拷罪呢,还是直接在你们院里给你就地正法?”

        初六梗着脖颈抬头对上季织的眼睛:“我主子的确不懂规矩,我愿替她受罚。”

        季织啧啧两声:“这無非里真是散了心了,宫主就不过问你俩的胡作非为?”

        说着将手扣住他肩头,在他经脉处施加内力,当上统领自然会接种更厉害的蛊虫,初六的内力抵不住季织的强劲,周身经脉开始游走着抽搐痉挛,咬了一会牙终于咬不住,最终吐出一口带紫的浓稠鲜血,季织不管他的痛苦再次发力,初六疼得面色煞白冷汗如瀑。

        “腰牌我带走了,公案自然要有证物来对上,这一回暂且饶过你主子。”

        初六忍疼憋气低声回他:“多谢统领仁义,我主子下次定能知错必改。”

        谢青眉回来时初六已回房,桌上只摆着那碗凉透了的酒酿赤豆小元宵,谢青眉在苑煜宸那受到过度惊吓,对住面前的青花瓷碗发呆,草草扒了两口便翻身钻进被褥,后半夜天边压了暴雨之前的闷热,谢青眉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只得披了满身的汗坐起身。

        蹑手蹑脚轻声出门,穿过曲折池塘来到初六房门前,房门紧闭窗户透风。

        谢青眉突发奇想拿手指在窗纸上捅个小洞,将一只眼睛贴上去偷窥初六。

        屋里没掌灯却一点都不黑,初六没有睡而是坐在桌边,左手心里握了把银白色的长剑,流云纹弧线酣流动飘逸,他在原处凝聚内力,长剑在他的手心里又长了几寸,愈往剑尖部分光芒愈是尖利,银白的光映进他的眼底,温柔无争的眼底染上几分隐忍。

        谢青眉与他认识了整整两个月,今夜还是头一回见到初六的武器。

        接下来又是几个月过去,七月盛夏谢青眉的生日到了,那时她终于晓得塘子里的是甚么。

        仲夏长夜,雪荷盛放,初六站在盛满雪荷的池塘边浅笑躬身:“愿眉姑娘年年如今日。”

        初六帅得不倾城,可初六有个堪称完美的侧颜,侧颜无敌,直击她心底的审美天平。

        初六长相不精致,可初六的身材瘦削有力,潜藏的肌肉,潜藏的力量,潜藏的执着。

        初六没有霸气的王者之风,可初六的性子最是和顺,和顺的良善,良善的无争。

        所以她义无反顾喜欢上了初六,喜欢初六日日哄她入睡,喜欢初六亲手为她炖得酒酿赤豆小元宵,喜欢初六的独门厨艺,藤椒酸辣土豆丝和蒜香干煸四季豆,喜欢初六负伤高热仍坚持为她拆解武功招式,喜欢初六带她共赴巫山的安全感,喜欢初六每每睡到夜深,便会迷迷糊糊的翻过身子长臂舒展捞她入怀,一下一下轻轻啃噬她露在锦被外面的蝴蝶骨。

        盛夏的空气燥热难当,初六抹了把后脖颈上的热汗将身子伏低,白日里给谢青眉备下一大桌酒菜,就为夜里暑气降下来谢青眉醉卧他才能安心出门,如今蹲在房顶已有大半个时辰,身下便是与他不共戴天的墨嬗。

        全無非的人都晓得,多年前厝雍被老宫主接种浮名,所以只是个行走的半废人。

        而老宫主亦没有放过与厝雍相好的墨嬗,墨嬗接种的是玉脂芝,只能想不能做。

        每年的七月初六是墨嬗蛊毒发作的日子,这一天的墨嬗绝没心思去操心欲望之外的事,这一天的厝雍为了保命只能远离自己的主子,因此这一天的墨嬗是没有影侍保护的,如果在她欲望冲顶时杀出个程咬金,想来凭墨嬗的武功内力仅仅能自保,所以初六想要一试。

        屋里点着鹅梨帐中香,香气似甜非甜,凉意若有若无,清香忽远忽近。

        先是梨的清香凉甜,再来是沉香的悠远淡雅,后劲则是檀香的奶甜香韵。

        墨嬗全身没入水池,额头上覆着密密水汽,朱唇微起媚眼微眯,一派妩媚性感,池边围了八九个男仆,端茶按摩井井有条,墨嬗睁眼接过男仆递上的杨桃:“你去找把钝刀过来,咱来玩个游戏。”一个男仆应声起身,墨嬗捉住身边另一个的头发“你去把我房里桌上的瓷瓶取来。”想了想伸手指向另一个“你,下水去给我剪指甲,没我吩咐不许上来。”

        那男仆取了剪刀入水后被墨嬗一脚踏下,水面上立时掀起一串细小的水泡。

        钝刀和瓷瓶都取来,水底的男仆已经有些昏沉,墨嬗又重重踏了他一脚,那男仆终于气息停止浮上水面,水面泛起汹涌的涟漪,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手去救他,池中的墨嬗眼神慵懒:“麻烦你们谁来行行好,把这个死尸抬出去,省得他在这里碍我的眼。”

        有两个男仆起身,搬搬抬抬把死人抬出去,又洗手去给墨嬗剥无花果的皮,墨嬗开怀伸手去抚他挺拔的脊梁:“你们若都如此听话该多好!那咱们来玩个游戏,这里有一把钝刀,你们八个人两两一组,互相在对方身上割伤口,然后再把这瓶里的盐糊抹匀了,每回合时间一分钟,时间到了自动换下一人继续,三局两胜,看谁在规定时间内划得伤口最多抹得盐糊最匀谁就胜,反之就是失败者,顺便说一句失败者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这一句之后墨嬗的忍耐显然到达顶点,额头上开始有热汗滚出,嗓音里含着狂躁的沙哑。

        房顶的初六心头一紧,扯过手中的黑绸蒙面,踏破屋顶飞身而下,银白色的长剑亮起直冲墨嬗胸口袭去,墨嬗此时正在勉力维持神志清醒,听到初六的动静为时已晚,情急之下捉起身旁男仆借势挡剑,剑芒穿透那人身体再次袭向墨嬗,墨嬗惊魂抄起涂盐糊的毛笔一掷而出,琉璃的笔杆如同一道琉璃光,先声夺人伤了初六的小腿。

        初六晓得事败,在原地咬牙不做停留飞身翻出,趁夜色掩映原路逃走。

        池中纷乱厝雍很快赶到,墨嬗气急割断剩余七个男仆的咽喉以泄私愤。

        谢青眉的酒量当然没初六想得那般差,她躲在暗处盯初六的稍,看到他房里灭了火烛才推门而入,初六平躺睁着眼睛,谢青眉缠上他的腰贴耳问:“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设计灌醉我?为何大半夜偷摸溜出去?为何腿上带了伤?”

        初六抿唇不答谢青眉托他腮:“洛潇然的事是你藏私心,雪枫团中有你的好兄弟,接点心那天你去找过他,他告诉你宫主想把洛潇然的任务派给檀欲,你看过洛潇然的资料发现他跟你要找的人很像,你想验证他的身份,便主动找宫主推我上台。”

        初六听完她的话神色大变:“你知道的太多了。”

        谢青眉又凑近一寸在他耳边轻笑:“你晓得我这人生性好奇,而且这又是我第一个任务,我一定会带洛潇然的东西回来,所以你就等着我搏命之后坐享其成,得偿所愿拿到洛潇然的腰牌。洛潇然的资料我看过,他原是百越洛家的义子,洛家被灭门时洛潇然不知所踪,再出现时便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洛家的大小姐原先是你的恋人,后来洛家被灭门她也未能幸免,你恨宫主夺走你要的爱情,所以一直暗中调查,最终发现洛家的兴起是宫主一手培植,而洛家的灭门也是宫主上台必备的丰功伟绩,而你想要证实洛潇然的身份,恰巧今夜宫主被人行刺未遂,你说这些都是巧合吗?”

        初六这时反倒不慌了,只是满眼杀气的回望她。

        谢青眉仍是严肃对视他:“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想亲自动手来处置我是吗?”

        初六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面色开始发暗,指关节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放开手由她去猜。

        谢青眉抽回托他腮的手握住他的手指道:“你若连我都不相信,你身边注定没有自己人。”

        初六的心间十里荒凉:“你的情义我记在心里了,但是我们不会有结果。”

        谢青眉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你不是说过,在这里我们都只有彼此?”

        见初六沉默她抽下发间的藏剑簪:“以后不管谁问,你的伤都是出自我的手笔。”

        初六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咬紧牙关伸直双腿由她去演戏,藏剑簪贯进皮肉时伤口再次撕裂,谢青眉手上使力在伤口里转了两转又起高腔吼他:“你素日里怎么那么低眉顺眼!今儿是我生日你就不能好好听话!要你跟我亲热你装甚么三贞九烈!又不是第一次!”

        初六疼得龇牙咧嘴,谢青眉抱住他的肩膀耳语:“记住,我今天生日你陪了我一整天。”

        初六疼得脱力只能无助点头,谢青眉捧起他的额头吻上去:“一直没问过你的真名。”

        初六在钻心的疼痛中答得呜咽:“尹莲澈。”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厝雍果然领人查过来,莲澈里所有人站到天井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一件件脱衣服,脱到初六厝雍立时起疑,但院里众口一词,说初六昨儿晚上犯拧不听话惹到了谢青眉,谢青眉怒极动手收拾了他,厝雍未能人赃并获,只能在边鼓上敲打谢青眉:“眉姑娘是个懂分寸的人,可别为些有的没的与宫主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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