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夜里小路上行人很少。
林笑深低垂着头，迎着冰凉的夜风回家。她走得很快，短靴踩在水泥地上带起一阵清脆急促的声响。
上楼的时候老旧的感应灯没有亮，楼道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清楚，生气地狠狠地踩着每一级阶梯，黑暗纹丝不动。
及至三楼，转过拐角，昏黄灯光骤然亮起。林笑深抬头，看见赵雪年倚在门边。他出神盯着地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光和影笼罩在他身上，寂静无声。
心底叫嚣了一路的郁结烦躁忽地低下声音。她下意识放慢脚步，缓缓踏上最后几级阶梯。
一两秒后赵雪年回过神，他转头，见到是她，神情柔和。
开门进了屋里，林笑深进去洗手间，捧了水洗脸。
水冰冰冷冷，沾在脸上睫毛上，让她有瞬间的清醒。她用毛巾擦干，又站一两分钟，才走出去。
赵雪年坐在沙发上。他听到声音，回过头，视线一直跟随着她。
直到她在他身边坐下。
他微弯下眉眼。
林笑深沉默迎上他的目光。
这个人平时看着冷淡漠然，然而对于她身边的大事小事总要一一过问。她的学习她的工作，她的亲人朋友，她的欢喜忧愁，他什么都要知道。
而她呢，是什么都不用知道的。
他受的伤，他承受的压力，他为她做的许多事情，重要如离开北城，他甚至可以一个字不对她提起。
“你是哑巴吗。”
林笑深忍不住问。
赵雪年愣了下。他莫名其妙挨了骂，也不生气，只是颇无辜看着她，迟缓摇头。
之后想了想，他开口说话，以证真实，“你找我……怎么了？”
一个小时前，当她得知他是因为安眠药而把自己摔一身伤的时候，她气急败坏忍无可忍，直想冲过去亲手掐死他算了。
她问他在哪里。
他说十五分钟到。
就立刻把自己送上门。
她怒气冲冲回家，路上把他骂了百八十遍。只是一见面，她心里那点急躁慌张又奇异地缓和下来，可以冷静地思考了。
她问他，“今天去医院了吗？”
赵雪年便十分自觉地把复诊的情况报告给她。
他还不至于全哑，有好消息的时候是会说两句的。
“嗯。”
林笑深看一眼手机，现在是十点多，正是他平时休息的时间，她对他说：“你去睡觉吧。”
赵雪年下意识就摇头，说还不困。
他声音低低的，像以往一般平常自在，望着她的眼里也蕴着淡淡的笑意，因为她的关心。
林笑深回过头，不太敢搭理他。再多说两句，他得寸进尺马上要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她沉下脸，冷冷地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进去睡觉。
赵雪年一时又不太开心。他垂下眼睑，既舍不得与她短暂的相处，也不想就此离开。
但是林笑深态度坚决，站起来就要去开门赶他出去了。
他不情不愿妥协，被关在卧室里。
……
林笑深洗漱完，换了宽松的睡衣，裹着被子窝在沙发上。
房子里所有的灯都熄掉了。
她玩着手机休闲小游戏，直到眼睛觉得累了，才停下休息一会。然后强提起精神找电影看。
看到一半，时间到了凌晨两点。
她放下手机，坐起身揉捏了下几乎僵硬的手臂脖颈。
而后看向卧室，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林笑深掀开被子，悄悄过去拧开房门。
卧室里一团漆黑。但她注意到，伴随着开门的轻微声响，床上的黑影动了动。
她走过去，摸到床边小台灯的开关，按亮。
赵雪年没睡。他平躺在床上，迟钝地眨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而后他撑着床半坐起来。
“睡不着？”
他问她，嗓音低哑。他往床的另一侧挪，要给她腾出位置。
林笑深在他身边坐下，在暗黄的光线里仰头看他。
他神情疲惫，眉眼低垂，明明是困倦乏力的。
“为什么吃安眠药？”她问他。
赵雪年的动作停住。
他皱起眉，声音里有明显的不高兴。“谁告诉你的？”
林笑深没理这问话，只等着他回答。
赵雪年一直沉默，他一动不动，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她极有耐心的等。
许久他终于开口，低声解释，“我要睡觉。”
他说：“睡眠时间不够，白天工作没有精神。”
真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
林笑深想起周苓说的话，赵雪年幸好是在家里出的意外，也幸好他有几分清醒知道要护住重要部位。如若摔伤了头脑或者五脏受损，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种后怕一直悬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跟着晃晃荡荡，无法安宁。
她继续问，“为什么失眠，你在想什么？”
赵雪年闻言动了动，他垂下头，顿了一会，缓缓说：“想你。”
再没有下文了，更多的心绪他不肯说，又像个哑巴一样。
台灯光芒微弱，矮矮的一圈，落不到他身上。他低着头，背着光，安静地像一个影子。
林笑深等了很久，觉得生气却又想叹息。
她有点累，眼睛干涩，整个人钝钝的，长久地注视着唯一的光源。
她其实也是一个哑巴。
她胆怯，自卑，尤其是在赵雪年面前。合同是她最好的掩护和借口，她把自己框在里面不出来，躲着藏着，对于其他所有，不闻不问不听。
她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赵雪年的，她伸手拿起，按亮，问他密码。
“330923。”
赵雪年报了几个数字，不明所以看过来。
林笑深输入密码，点进微信。
除了被置顶的她，其余几乎全是下属和工作群，一溜几十上百的小红点。
她往下划，翻了好久找到郑宁宁。她的头像是自拍照，很漂亮，左上角红色的圆点，显示有二十六条未读。
最后发送时间是在一月中。
林笑深点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塞满整个页面。
最后一条信息是祝你们幸福。
她上拉到最开始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往下看。
并不多，竟然多是问一些工作的事情。
郑宁宁有意与赵寻真合开工作室，经常寻求他的意见。赵雪年有时回答，给一些建议，没有其他了。
只有一次，赵雪年主动发信息，直白地询问郑宁宁真正的目的，并告诉她绝无可能，不必再来打扰。
林笑深记得那一阵子，原先来势汹汹的郑宁宁突然销声匿迹，连带着赵寻真彻底在她眼前消失。
直到李宝珍出现惹了不少事。
然后是她离开临城。
聊天记录里显示他们有两分钟的语音通话。之后满屏是郑宁宁发来的信息，他再也没有理过。
林笑深抬头看一眼赵雪年。他安静地坐着，也望向她。
她垂头接着往下看。
郑宁宁长篇大论，情真意切，内容循序渐进。先是为自己谎言挑拨的行为道歉，接着是诉说对他的爱意。
隔半天一天发来一段。
从道歉到细数所受的苦难和努力。她把她的犯错归结于对他的爱，她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方法用错了。
一直到最后她不知真假的放弃与祝福。
林笑深放下手机，低叹一声，驱赶心头的郁结。
赵雪年静静看着她，他欣喜她终于愿意去了解，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不知她是否能满意消气。
他悄悄覆住她的手，而后握住。抿着嘴唇低眉顺眼等待她的审判。
他小心翼翼看向她的时候眼睛很亮，一改之前的倦怠昏沉。
他的手心冷冷的，微微汗湿，包裹住她既沉又重。
林笑深挣脱开，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
赵雪年眼里的期待便暗淡下去，嘴角也垂下。
她想了想，探过身把灯关了。浓重的黑暗立刻塞满每一个角落。
“你不喜欢郑宁宁，你为什么要去帮助童云？”
她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
赵雪年似乎愣了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说：“哦，她。”
“你知道啊。”他说，并不纠结她是如何得知。
“你一直记着郑宁宁吧，所以看到和她长相相似的童云，就忍不住要救她帮助她。”
她问的很冷静。
她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接触极少，童云不止一次抱怨赵雪年很奇怪不理她。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解开一道难题，哪怕试卷已经交上去了。
赵雪年沉默一会，恍然问，“你以为我救她是因为她的样貌？”
“不是。”
不等她回答，他低声说，“黑灯瞎火乌烟瘴气根本没看清。”
他隔着混沌黑暗与她对视，解释那天晚上碰见童云的时候她被人抓着要带进包厢，披头散发孤立无援，他就叫人拦下了。
之后停顿很久，叹息一般，说：“是很像。”
“有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差点被人拽走，但她不肯，一直挣扎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
他声音低且缓慢，因疲倦而迟钝。
林笑深听得格外清晰。
似乎那晚冰凉的月光又洒落下来，她看到长长的小巷里，他扶着她起身，慢慢地走，月亮温柔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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