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林笑深坐在木制小板凳上，手里沾满了黑色的泥土。她一手扶着脆弱的花苗，将它放在陶瓷花盆中间，一手拿着小铲子往花苗根部填土，然后压实。
花和花盆是早上她从附近花店里买的，连着杂七杂八的种花小工具和土，一共花了不到五十块钱。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优点是好养活，店老板说开花时五颜六色很灿烂的。
林笑深种好了一株，淡绿色的小植物被风吹得摇晃，勉勉强强站在土里，身板还算端正。她左看右看很满意，埋头继续处理其余的花苗。
放在一旁小板凳上的手机突兀响起。
她扫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的是李焕燃，便用唯一不那么脏的小尾指按下接听和免提。
她手上动作不停，捧着湿润的泥土塞到盆里，等着李焕燃说话。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李焕燃有些迟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年哥……早上从楼梯上摔下来。”
“什么意思？”
林笑深心底一沉，来不及思考，她抓起手机放到耳边，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
李焕燃忧心忡忡给她解释，“刚收到的消息，他在家下楼时出了意外，在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
林笑深脑海里几乎是立刻浮现出赵家肃穆庄严的大宅以及那高高的楼梯。
一阵寒意在身上蔓延。
“摔伤哪里了？”
她屏着呼吸，茫然又惶然。
“不清楚。”
李焕燃了解到的情况也不多。他们上午有个重要的项目签约，整个团队连同乙方公司等了两个小时，赵雪年一直失联没有出现。
刚接到的消息也只是简单说明情况，没有任何细节，不过勉强算是报平安的。
“应该没大问题，你别着急。”
他安慰她。
“是吗？那就好。”她脑子像生锈了一样，转得缓慢。
“嗯。”李焕燃叹了一声，准备挂掉电话了，“我跟周总现在出发去医院，等下联系你。”
“快去吧。”
林笑深放下手机，怔怔坐着。
不过两三秒，她飞快起身去洗手，换了衣服。临出门想打电话时发现手机没拿，又折回阳台上找那台沾满泥土脏兮兮的手机。
最后几乎是跑着出去路口乘车。
半路的时候李焕燃来了短信。他刚见到了赵雪年。
醒着，不严重。
五个字，林笑深翻来覆去地看。
车窗外汽车的轰鸣和喇叭声骤然低下去，混乱模糊的车辆与行人也渐渐清晰归于正常。她终于可以顺畅的呼吸。
到了医院，林笑深坐在门口的一张长凳上等。不远处的台阶上她曾经摔过一跤，她一直盯着那个位置看，不时有人匆忙从上面走过。
她想起昨天在承明寺佛前的诚心跪拜，她给赵雪年求的是健康平安。
她觉得生气。
一点不灵验就算了，怎么会反着来，生生把她的祈祷变成了诅咒。
也不知是拜了什么邪神恶鬼。
她在心里胡乱骂了几句，一时又疑心这些不敬的话语会被某个正在天边注视着他们的邪神听到，只好忍住。
她抬头望一眼天空，青天白日，正午的太阳猛烈刺眼，光芒万丈，似乎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晦暗。
李焕燃大半个小时之后才出现。她远远看着他和同事道别，然后朝她走来。
“怎么样了？伤到哪里？”等他走近了她问。
李焕燃摇摇头。
“看不出来，但他说没事。”
“他说没事？”
林笑深想笑了，等赵雪年自己开口说有事，怕不是天已经塌下来把他埋了大半了。
“真的没大问题，给我们开了半小时的会交待签约的事。”
“嗯。”
她点头，那挺好的。
“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李焕燃问她。
“要看的。”
林笑深回答，她又在长凳上坐下了。
“等他睡着吧。”
“那要等等，出来时他在吃药。”
李焕燃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她。
两人沉默无言。
过了很久，他们起身进去。
林笑深在走廊里，李焕燃先去病房前看了看，出来后朝她点头。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拧开门。
又仿佛回到了以前。
赵雪年安静躺在病床上，眼睛紧紧闭着。
她轻悄悄走到病床旁边。
看上去还好，除了脸色苍白些，头部和脸上没有伤口，没有她想象中头破血流的可怕画面。
李焕燃刚才说他是踩空了，几乎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碰撞受伤的部位应该是在身体上。可是白色的被子将他严实盖住，她一点也看不到。
林笑深走到另一侧，看了一圈，病床前挂着点滴，但没有像上一次围满各种令人恐惧的冰冷仪器。
应该确实不太严重。
她又站了几分钟，这期间赵雪年呼吸平缓，睡得深沉。
她才走了。
……
这一天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做，恍恍惚惚即将要过去了。
晚上林笑深窝在沙发里看综艺节目。她把音量调得很低，有时听到有时听不到，屏幕里的人无声做着各种动作表情，特别滑稽可笑。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她以为是楼上楼下或者对门的声音。她凝神静听，确却听到了两声沉闷但清楚的敲门声。
林笑深犹疑着起身去开门，只拉开巴掌大小的缝隙。
赵雪年正垂头站在门口，身后的楼道黑漆漆一片。
她心里隐约有预感，但真正看到他的时候心头无名火还是压抑不住直往上涌。
赵雪年对此无知无觉。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凝望着她，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你今天是不是来看我了。”
他问她。
是又怎样，你能滚回去医院吗。
林笑深咬着嘴唇，艰难忍下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赵雪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眉眼仍然有些微笑意。
他将门推开一些，从身后的黑暗中脱离，走了进来。
林笑深还生气地站在原地，拦不住他，不知如何对付他。
她丝毫不意外他会知道白天的事。
她进去的时候病房门口守着两个人的。她以为他会给她发信息，或者打电话。说辞她都已经想好了，感恩的心，人道主义关怀。
结果他倒好，下病床直接冲上门来。
林笑深关好门，转身看他。
赵雪年已经四处打量起她的新家了。
他步伐缓慢，走几步路下意识把重心放在右侧身体上，他是摔伤了左脚。
她看了几眼，心底泛起一阵烦躁。
“什么都没有。”赵雪年看了一圈，一边转头对她说：“明天我叫焕燃陪——”
声音在看到她略显厌烦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神采瞬间消散，他回过头望向那扇老旧的方格玻璃窗，抿紧嘴唇没有说话了。
“你坐下。”
林笑深指着客厅中间不太宽敞的双人沙发。
赵雪年听到了，他头也没抬，依言走回来坐下，整个人异常的沉默。
林笑深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的嘴唇干燥苍白。
“你应该在医院里。”
她在他身边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赵雪年这时候才抬头看她，认真对她解释，“我本来也不需要住院，没什么大问题。”
“那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而不是大半夜乱跑，即使原本没有问题，你再任——”
“我想看看你。”
赵雪年的声音很轻。
但成功打断了她的话。
林笑深怔住，过了十来秒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见到了。”
所以可以走了。
他又像哑了一样，薄唇紧抿，垂眸盯着颜色老旧的地板。
都不想说话。
沉默了几分钟。林笑深很快发现他的伤并不像他说的轻松，他不止站不了多久，他根本也坐不住。
不知是牵扯到哪里的关节筋骨，他的左腿会因为疼痛不自觉的轻微晃动，他的脸色也明显较刚才苍白，额头甚至冒出了一层薄汗。
“你不想回去是吗？”她问。
他神色不变，下颌紧绷，不肯回应这个问题。
“好，你到房间里睡吧。”她说。在忍耐疼痛这一方面，她一向比不过他。
赵雪年飞快抬眼看她，神色仍是郁郁的，眼里却像亮起一团火。
“你现在是病人，我奈何不了你。”
她语气有点差。
他望着她笑了笑，好像也不介意。
林笑深起身去开了卧室的灯，拿了一张毛毯扔到沙发上，然后站在门口等他进去。
“你睡沙发？”
赵雪年分明还不想睡觉，磨磨蹭蹭和她聊天。
“嗯。”
“太冷了。”他不是很同意。
“有暖气。”她冷下脸催他，“十二点了，我很困了。”
赵雪年没有办法，他慢吞吞起身走过来。
这么一会，他身上的疼痛愈发明显了，走路时左脚几乎不敢着力。
他自己也发现了姿势并不好看，不太自然地看了她一眼。
“摔伤哪里了？”
林笑深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赵雪年在她身前停住，犹豫了一下，才用右手指指自己的左边肩膀和左腿，最后停在左手小臂上。
那里衣袖微微隆起，隐约可以见到底下绷带缠绕的痕迹。
“怎么手也受伤？”她竟然没有留意到。
“砸在楼梯栏杆上。”
他低声回答，望着她的眼里有几分可怜委屈。
他原本不打算说。她问了，他说了，便不由希望得到她的关心与安抚。
林笑深心脏一阵紧缩。她不敢去想象他摔下来时的画面。
她喉头哽住，垂头缓了一会，才干巴巴开口，“你太不小心了。”
赵雪年一直等着，闻言垂下眼眸，遮去眼里失落。
“嗯。”
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
“去睡吧。”
林笑深推他进去，关上房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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