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寻雁回忆
她生在乾元二十四年青州的一处沙漠里。
因为她出生时罕见地飞来好些的大雁，于是祖父给她取名叫寻雁。
她在青州长到七岁，因着青州紧邻大渝，常年有战乱，她与哥哥便跟着父亲习了一身好本领，也养出了似男儿般的性子。
第一次离开青州是因为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她的姑母生病难眠。她便被回京受封的父亲给捎带进了大内，说是陪伴皇后。
初来时她性子野，根本不将规矩放在心上，皇后娘娘也一向随她。
直到那日，贪玩的她崴了脚，从冰雪似的假山上摔了下来。
不得已她才在殿中老实了十来日，也终于愚钝地发现周遭的宫女太监竟没一个眼熟的。
她又纳闷又好奇，询问了好久才知道那些人因看顾不力被皇后娘娘赐了杖毙。
杖毙？
她年纪虽小但也见识过军中那些个犯错挨军棍的场景，可无错还活活被打死
都是因为她才如此的。
她越想便越害怕，越害怕便越不敢闭眼。因为她一闭眼就看见那些宫女太监们血肉模糊的样子。
如此这般不吃不睡自是会生病，而她的姑母也真的疼爱她，竟然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沈寻雁很感谢那时有她的陪伴，不然她也不会在冬末的时候好起来。
见她能跑能跳，皇后娘娘也便不再日夜陪着她。她又恢复了随意自在的日子。
有一日夜里，她实在无聊，便偷跑出去溜达，竟被一阵异香给吸引了过去。
那香气来自一处陌生的宫殿。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儿是凤鸾宫，是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的宫殿。
小寻雁发自内心地感叹：“好香啊！”
“山茶有数品，玉磬尤晶明。就是说这花的。”一声音蓦地从头顶传来。
小寻雁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一男孩高坐于树干，正瞧着自己面前的花海。
她很好奇这人是谁，于是大着胆子开口：“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坐在树上？”
可那男孩却并未回答，反而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夜半鬼鬼祟祟出现在汐柔馆？”
“这是汐柔馆啊？”
男孩看她一脸茫然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连此地是哪儿都不知道就敢来啊？”
自觉被人嘲笑的小寻雁不免脸热：“你笑什么？是我先问你的，你须得回答我。”
“我们打个商量吧，我不问你是谁，你也莫要追问我是谁。就这朗朗月色，闻这袭人芬芳，岂不人间乐事？”
“如今已是寅月，滴水成冰的，这花能开个几日？”
“小姑娘，这可是山茶花。”
“有何不一样吗？”
“山茶花既有‘独能深月占春风’的傲梅风骨，又有‘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的凌牡丹之鲜艳。这样的花，你在别处，可是见不到的。”
他声音像唱曲一般十分悠扬，是在青州从未听过的好听。
小寻雁仰着头沉默片刻，才回过神：“那的确是好花。”
“咻”的一声，眼前便多了个人：“你这小姑娘，直仰着头也不嫌累得慌。”
“你”小寻雁本想回嘴，可却被眼前的容貌怔住了。
一双眼睛清澈宛如琉璃，即使是在这黑夜里也有余力晃得她眼睛疼。
“怎么？看傻了？”那男孩瞧她这般呆傻不免咧开嘴角，话中都带着揶揄。
“你才看傻了呢！你全家都傻！”
那时的小寻雁只顾着嘴上不饶人，显然忽略了心头的砰砰乱跳。
那男孩也并不愿与她计较，只是故作成熟地看向眼前景致。
过了好半晌才蓦地出声：“你是哪个宫的？要本我送你回去吗？”
“不”
“也罢，你早些回。”
看他那般毫不留恋的背影，小寻雁几乎是瞬间张了嘴：“诶等等你知道坤宁宫怎么走吗？”
“原来是你啊！”那男孩一脸好奇地转过头，上下打量她：“皇后娘娘的侄女，沈寻雁？对吗？”
这名字从他嘴里读出来，总觉得好听许多，那时的沈寻雁是这样想的。
被他送回去的第二天，沈寻雁知道了汐柔馆是凤鸾殿内的一处宫宇。
而凤鸾殿则是贵妃娘娘的住处。姑母与贵妃一向不和，她再愚钝也知道不能去触这霉头。
直到父亲又打了胜仗回朝，她与父亲立下重誓，父亲终于答应带她重回青州。
那夜是她留在皇宫的最后一夜，虽是春日陡峭，可汴京还是下了场雪。
本该开心的可她却又十分郁闷。因为她还没向男孩道别。
不管怎么说，在皇宫的整个冬日，只有那天才是她最欢愉的时候。
她没忍住心中那份作祟的情绪，偷摸跑了出去，不知是有缘还是幸运，她竟又看到了他。
那时天未黑透，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轮廓。
白衣黑发，坐在树梢上恍若神明降世，足以她记一辈子的惊艳。
似乎看出她的郁闷，男孩笑盈盈地逗她：“瞧你跑半天也不见笑的，小心再板着脸日后嫁不出去了！”
她一时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男孩束手无策的样子同样让她记忆深刻。
可最忘不掉的，还是那句：“好了好了，别哭了。日后嫁不出去便来找我，我娶你。”
可她要走了。这般想着便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是语不成调：“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怎么娶我啊？”
“我会去青州寻你的，你等着便好。”
青州的冬天比汴京还冷，她守着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承诺等了好些年。
及笄之礼早过了，可她迟迟不愿定亲嫁人，也不怨外头的人笑话她，连她自己她都觉得可笑。
因为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直到两年前，沈家被皇上安顿回朝，她也跟着父亲又回了汴京。
她迫不及待的入宫向太后请安，其实不过是想试能不能遇见他。
那时的贵妃娘娘已经仙逝好久，凤鸾宫也荒芜一片。
可她就是确定他在。
果然，他生得更高了，依旧是那般谪仙模样，好认得紧。
可是那神色间隐着哀愁，竟没有一眼认出自己。
若不是她笑着解释了好久，一直解释到脸上的笑意都要没了，他也不会想起来。
再之后那双温玉般的眸子里带着歉意，说出的话也直戳人心：“抱歉沈小姐，本王心中已有所属。”
本王？原来他是王爷。
沈寻雁满口不在乎，他也不再提此事。
本以为事态都在变好。
却突然有一日，他神色无比认真：“你家世清白，为人真诚，年岁也与皇上合适。入宫之后，皇上定会爱你护你的。”
进宫？他竟叫自己进宫？
沈寻雁该生气的，可看到他那般替别人着想的模样，她竟然只觉无奈。
之后谢家回京，她趁机去了谢府，也见了那个女子。
果然，生成那般模样的女子怎能不叫人魂牵梦萦。她原本都想好了，这女子若是真与他情投意合，那她就放弃算了。
可谁知她放在心尖上的，别人却毫不在意。她梦寐以求的，别人却弃之若履。
她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了她。
可偏偏穆怀信喝醉了酒，红着一双眼睛来找她：“寻雁，算我求你，进宫吧。你进宫她便死心了。”
她怀疑穆怀信就是吃准了她对他没办法，所以才这副模样跑来。
她答应了，答应了进宫。
可今日又失约了。
这时候的沈寻雁还是天真，自以为人生漫长，总能求到所求。
可待蹉跎半生，她才终于明白，如若可以，她还是想一辈子守着青州。
哪怕是孤身一人，看漫天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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