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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冀中 二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中心干道全街设禁,商铺歇业,两侧百米内禁人接近,冀中在几十年来第一次迎来了帝王亲临,让一整座曲阳城在肃穆压抑中蕴藏了些许雀跃。

        又是一个不眠夜,清晨,我登上文晖院中的一座楼阁顶层,依旧是微风拂面的晴朗清新,天却已然见了凉,我朝地处偏北,秋日一向短些,现下九月中的时节,再有一月就要入冬了。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忘记加一件外衣,高处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发凉,却依旧舍不得下去——

        城内所有二层以上的楼宇都已被布幔围挡,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轨偷窥天颜,放眼望去,整个城中尚能凭栏远眺的,也就只剩恒安王府中的这座楼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了隐约的礼乐鸣奏,并很快清晰响亮起来,到了銮驾卤簿进城的时辰了么。

        仔细望一望,果然已经能看见开道的礼乐仪仗,云锣龙笛笙金铜鼓,黑压压的一片缓慢前进着。说起来,长大后的我也是头一次亲眼看见全套卤簿仪驾,把自己置于皇室之外的角度看这些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一些期待。

        礼乐之后是长长器物随扈,排列整齐的提炉香合、寿扇幢幡浩浩荡荡了百余米,直到旌节旗帜和仪刀御杖过后,终于瞧见了那顶巨大的金辂御辇,明黄缎绣金龙,四柱蟠龙,华盖蔽日,由十六人抬着,稳稳的进了城。

        不觉微笑,我知道那里头坐着的,是文朗,这个王朝的帝王。

        然而这个微笑只持续了不过一个瞬间。

        御辇之后不足五丈,紧跟着另一顶几乎同样大小的轿辇,同样的明黄锦缎,同样的十六人仪置驾抬入城,金凤幢幡随风飘摇,远远的,却格外清晰。

        日头已经晒得高了,一阵风过,我却觉得比清晨还要冷些。

        那是凤辇,里头坐着的,是睿蓉,文朗的正妻,这个王朝的皇后。

        .

        刹那悲戚,想哭,又想狠狠的嘲笑自己,这一刻之前,我竟然是期待的,我在期待什么呢。

        一件披风轻轻罩上我的肩膀,文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我没有出声,也出不得声,直直的盯着那冗长的卤簿仪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凄瑟:“王爷怎么没去前面接驾。”

        “哪里需要我去,既然病重,还是像点样子躲起来比较好,”言语依旧轻松,文晖的声音却破天荒的带了一丝谨慎,“在看什么?”

        “跟你在看的一样,”我转过头,“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看着我,没有答,哪里需要他答,帝后同行恐怕天下皆知,就只有我傻傻的恍然惊奇而已。转回头,轻轻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想否认什么,还是要拒绝什么。

        “愉儿,”他叫我,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听,“既然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在意么?”我笑了一下,随后缓缓的开口,“我曾经因为和他偷偷出宫而被罚在仁寿宫跪了一夜,曾经因为想要救一个妃嫔的身孕而被关入内务府大牢,曾经为了救一群下人当众忤逆太后而被杖责,伤重几乎残废,曾经被宠到天,曾经被赐死,曾经在那场叛乱中差点死在乾元宫大殿,曾经手染鲜血,也曾经拿一柄剑冲进一座宫院想要一个妃嫔的命。”

        一件件细数着过往,却觉得还有许多没有说,还有许多记不清了。

        “这些都是那座皇宫留给我记忆,短短不过四年,我也想不在意,可是——”顿一顿,我看向他的眼睛,无限哀伤又迷惑的问他,“你问我为什么在意,我该怎么答呢?”

        文晖看着我,眼睛里面弥漫了心痛,这一次我看清了,真的是心痛,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很慢很慢的说出了一段话:“在旁人眼里,身为帝王,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容易了,幸福仿佛伸手可得,殊不知,他身上背负着全天下百姓的幸福,自己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件了。你懂么?”

        “我懂,怎么会不懂,”我不能明白他的用意,仰起头,“你在替他辩解么?”

        “不,我是想说——”他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愉儿,你可以重新选择。”

        这一刻,我没有言语,只觉得文晖的手在我凉凉的肩上十分温暖。

        .

        一边是已经到达王府门口的銮驾,已经能听到高声唱跪的声音,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文晖再一次的暗示,我不是迟钝的人,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在此时有点失神。

        “重新选择——”我嗫嚅了一句,眼睛里带了些迷离看他。

        文晖扶着我的肩膀微微弯了身子:“愉儿,到我这里来吧。”

        我呆呆的看着他,很久以后,才轻轻的弯了嘴角:“你要娶我么?”

        不可否认文晖是个极好的托付对象,但留在文晖身边,我却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且不说我的身份违背伦常,他府中已经有一位正妃和好几位侧妃,之前道是他身子不好,几年来无有一名子嗣,虽然现在看来不然,但只要他一直不给她们孩子,将来还会有更多女子被送到他身边,我又怎么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并不等他回答:“到你这里来,我是要永远躲在暗处,还是堕入另一个后宫?”

        “你要娶我么?”对上他的眼睛,“你能娶我么?”

        “这些年,我悉数接受母妃的安排,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生活,表面上我什么都没做,不代表我做不到。”

        文晖似乎料到我会说这些,温和而郑重:“愉儿,所有的问题你都不需要担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不喜欢有别的女子,就不会有,你不愿意被围墙所束缚,我们便走出去,便是恒安王妃的名分,也不是什么难事。”

        “呵——”我笑一笑,轻声感叹,“真无情啊,将那些伴了你几年的女子置于何处?”

        “愉儿,我只想你知道,他不适合你!”文晖轻蹙着眉,有一点点的不冷静,热烈的看着我的眼睛,“他心里要装的人和事都太多了,没有多少位置给你,我不否认他爱你,但他能拿什么爱你?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他不是二哥,他不适合你。”

        他再一次提起了文川,我怔一怔,依旧把笑容挂在嘴角:“王爷非要看我哭么?”

        “对不起,”文晖将头别了开去,看着王府门口的喧嚣,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大哥他们在南城,现在不太方便,晚上我送你过去。”

        “不急,”我略略收拾了心情,问,“那纠纷如何了?”

        “没事了,放心吧,”他再转回头时,重又带了笑,“愉儿,你大哥慕冠云的确是个奇人,我真是羡慕嫉妒外加恨。”

        我没想到文晖会这样评价大哥:“怎么说?”

        文晖示意我和他一起从楼上下来,边走边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闹的很大,这边是冀中府出面,抓了人,通报了京城,几乎已经代表了我的意思,早前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过问,若是现在硬着冒出头去扭转局势,朝廷那边很难说得过去,的确不大好办,弄不好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就对不起家国天下了。”

        我听着,心都跟着提起来,好在文晖没有停的继续说:“所以我就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找到一个关键人物,也许能走个捷径,从根上拆解掉好几桩麻烦。”

        我没有计较他说的好几桩麻烦是什么,只忙问:“那找到了么?”

        他笑一笑,点头:“昨夜咱们才一回来,四海堂就把人给我送到跟前了。”

        我眨眨眼,有点听不明白,看着文晖似笑非笑的模样,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大哥早就摸透了文晖的底细,知道他隐藏得深,四海堂出面求助他一定不肯插手,所以便将万事俱备了,只等着文晖自己送上门。

        如果是这样,那文晖扮成内监跟着成瑞进京恐怕就是大哥默许了的——

        “想笑就笑出来好了,”我的表情俨然刺激到了他,文晖斜斜瞄我一眼,“我跟着成瑞进京,以为瞒过了他们,不曾想却是被人欲擒故纵,可惜了我的一世英明——”

        “还英明呢,”我这回真的笑了出来,摆摆手,“算了吧,反正你的名声在外头也就是那么回事,不必介意了。”

        文晖笑嘻嘻的凑近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愚钝么?”

        我此时带了疑惑,想到他在京时候的表现和那个莫名出现的车把式:“王爷英明,想必早就发觉了。”

        “过奖过奖,”他恢复了爽朗的笑声,“初与成瑞相见,对这方面大意了,后来才察觉你大哥故意将成瑞送去给你,就是笃定你一定能识破我的身份,拉我下水顺便逼我出手干涉,实在是好手段。”

        “看来你大哥很信任你的能力,”文晖面上现了点得意,“所以我拐了你回来,算起来不但扳回一城,还十分划算。”

        我陪着他假笑两声,心想恐怕在路上他也是故意耽搁,带着我远离官道去游山玩水,怪他胡闹的同时倒是由衷欣赏他的宽宏洒脱。

        故意哀怨一句:“原来我不过是你们斗智斗勇的砝码和彩头。”

        “愉儿,”不想却惹得文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我认真道,“不许这么说,你知道不是。”

        我垂下眼睛,微笑着点头。

        “得了,左右在你面前是无处遁形了,”文晖复又笑道,“走吧,咱们下棋去,不知你棋艺如何?”

        我不解:“下棋?”

        “是啊,”他笑容灿烂,“我缠绵病榻,今儿个是要困在这屋里哪都去不了了,直等着皇上亲自过来探望。”

        听到文朗要过来,我心里一颤,面上没有表现什么,知道外头的繁杂规矩至少要折腾上一两个时辰,也就陪着文晖耗在他书房里下棋。

        “愉儿啊,你还有什么是不擅长的?”

        输多赢少,弃子投降了好几次,文晖终于痛呼出声的放下了手里的棋子。

        我淡淡一笑,其实我的棋艺只能算是尚好,绝称不上精通,不过是以前跟自己宫里棋馆出身的宫女小春讨教过一阵子,可惜她在陈家叛乱时被陈雁羽杀了,后来除了跟文朗偶尔执子,已经很少下了。

        后宫那种地方,我每每下棋是用来静心,再烦乱的心思,几盘过后都能大有好转,而文晖下棋大概多以怡情,心不静则棋路无章,他面上轻松愉悦,心里纷乱无比,再好的棋艺也是枉然,所以当我们以同样复杂的心境面对棋盘的时候,他自然比不过我。

        “那便改日报仇吧,”我也丢下棋子,想起一事,“王爷,你说那个关键人物,到底是什么人?”

        文晖正要开口,忽闻外头有人通报:“王爷,王妃过来了。”

        我们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面上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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