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面
薛文青在一个鱼缸前站了很久，里面养着的都是鹦鹉鱼，它们嘴巴微张，身体橘红。
“美女，你还没想好要买哪条吗？”
老板五十岁左右，顶着个大肚腩坐在收银台前，手托住下巴，声音不耐烦地拖长着。
这家店开在普通菜市场里，店面很小，卖的东西种类却不少。
店里摆着大大小小近十个鱼缸，还见缝插针塞着一些室内植物。超出门面的地方一边放了些仓鼠、兔子之类的宠物，一边放了一袋袋装好了的小鱼。
“我再看看。”
老板撇了撇嘴，“我跟你说你得抓紧了，我也就是现在才有空能帮你选选，待会那群小学生放学了，我就没时间理你了。”
“这附近有小学？”
“好几间，那些小学生烦得要死。”
薛文青往前挪了一步，看向下一个鱼缸，这个鱼缸要比上一个小了一半，里面约有几十尾的孔雀鱼，五颜六色，游动的时候有些晃眼睛。
“哎呀，鹦鹉鱼就很不错啊。又漂亮又好养，你别看我这里的颜色有点浅，你买些红虫给它喂喂，它立马就发红发亮了……”
薛文青打算挪到下一个金鱼的鱼缸，她发现所有小鱼缸的左上角都有写着价格，唯独刚刚的鹦鹉鱼缸上没写。
“多少钱？”
老板一听到她问价格，马上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看向她的方向，“你说哪个？”
“鹦鹉鱼。”
“哦，不同的个头价格不一样。”老板来了兴致，两步当三步用，手指隔着玻璃指了指，“像这种小个一点的就50一条给你咯，大一点的就60，再大一点的……”
难怪他一直在推荐，一尾的价钱就抵得上隔壁小缸里的五尾。
“养这种鱼的话最好还是成双成双地买，不然存活率也不高。”
薛文青敲了敲玻璃壁，几条鹦鹉鱼闻声游了过来，“你刚才不是说它好养吗？”
“是好养啊。”老板愣了一愣，皱着眉扯了扯嗓子，“鱼也是有感情的，你让它形单影只的它也不好受啊是不是。你看上去是读过书的人，应该比我更懂人文关怀吧。”
薛文青抬起眼，继续移动到下一个玻璃缸，“那可能不是很适合我，我想找比较独立的那种。”
“独立？说啥呢。”老板大概觉得无语，“那你自己慢慢看吧！”
他甩甩手转身就走，薛文青隐约中听到一句低声的骂语，“搞笑吧，都不知道是不是来买东西的。”
没过多久，刚闲下来的老板又忙了起来，两个小学生结伴进了店里，挤进了狭窄的过道。笨重书包哐啷哐啷的颠簸声、奔跑过速的喘气声，把鱼缸里的鱼都吓得四处乱窜。
老板已经在那开始放声大骂，“怎么又是你们两个，都叫你们不买鱼的话就不要来了。每次都能把我的鱼吓死几条，去去去，去叫你们爸妈拿钱来赔！”
看来，他们都是这家店的“常客”。
“没有钱。”
“没有钱。”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全当没听见，像是日常巡视一样在店里逛了一圈，然后走到外面，都停留在了兔子的笼前。
老板刚想再说些什么，碰巧又有一对年轻夫妻走了进店。他们应该是小店这么多人里，看起来最像是来买东西的人。老板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他们身侧，连鱼网都准备好了。
薛文青把鱼缸都看了一轮，条条都颜色艳丽，但条条都娇贵。
她只是想家里多一个活物，这么脆弱的，她养不起。
老板还在和那对夫妻聊着，三人停留在鹦鹉鱼的鱼缸前很久，估计能成。
薛文青转身刚踏出门口，就看见那两个小学生转移了阵地，蹲在由一袋袋小鱼堆成的山前。
西瓜头那个手上拿着支圆珠笔，轻手轻脚地在透明袋上戳洞，宽额头那个一直在笑，推搡着想要抢过那支笔。
透明袋慢慢地泄着气，水从细微的洞口慢慢流出，人行道很快被水刷出几道水痕。可能拿笔的人还觉得不够刺激，圆珠笔不断地往里钻着，想要把洞口给撑大。
那是他们糟践的第二袋鱼，旁边已经有一个干瘪的袋子躺在地上，一条蓝黑色的小鱼正用尾巴奋力地拍打着塑料袋。
一次、两次、三次……始终没有引来他们的注意。
它求救的声音，隐没在了他们的笑声之中。
薛文青身体有些发颤，她咬着牙，抓着那只握着圆珠笔的手，把男孩提溜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薛文青的声音很大，西瓜头像是被吓到了，手忽地松开，圆珠笔掉在地上，而宽额头也收起了嬉皮笑脸。
薛文青把笔捡了起来，把笔放到他面前，“你刚刚不是很想要？”
“没，没有。”他哆嗦着嘴。
“什么事啊，吵死人了！”
老板带着怒气的大嗓门从店里传了出来，薛文青下意识地回头看，却被手下的小孩子钻了空子，他手用力一挣，和同伙两人立马往小巷子里跑去。
小孩子本来就身手敏捷，薛文青再去追已经来不及。
老板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也傻了眼，随即他把视线全聚焦在了薛文青的身上，她手里，还拿着“罪证”。
“你他妈！我就说你哪里是来买鱼的，根本就是来杀鱼的吧！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哈！？”老板的话里夹杂着粗言秽语。
薛文青终于理解电影里那些被污蔑成杀人凶手的主角是什么感受。她蹲下，捡起那袋干瘪的鱼递给老板，“先给它加一下水吧，看能不能抢救得回来。”
另一个袋子躺在地上，里面还有四分之一的水。那条红色的鱼看起来有些焦躁，但还没有生命之忧。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逃走。”老板没接袋子，手摊开，反倒朝薛文青伸去，“你先给钱，把这两条鱼的钱都给了，而且还是双倍，不，三倍！我待会还得把这收拾干净！真是被你害惨了！”
“是刚才那两个小学生。”
薛文青眉头轻蹙，换手，把笔递给老板，老板低头一看，笔杆上面刻着几个字：北林小学。
“狗娘养的，现在的小学生简直无法无天了……”老板啐了一口，探头望进巷子里，里面已经没有人影。
他转头望向薛文青的时候，顿了一顿，拿着圆珠笔的手一扬，突然改口，“别废话了，赶紧给钱！”
薛文青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去追究那两个小屁孩的责任已经于事无补，倒不如在“人赃并获”的她身上敲个一笔。
“多少？”她问。
“一百。”
薛文青本来是想嘲笑他的，就一百块钱的事，几十岁了何必把人做成这个样子，可盯着他的脸看，薛文青又笑不出来了。
大概是上了年纪，他的眼窝有点陷了下去，脸干燥得生出了些裂缝。
薛文青默默无言走到一个空的水缸前，扒开了手里的袋子，这才发现蓝黑色的鱼已经不动了。
她的背有了一瞬的紧绷，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将袋子上的缺口掩好，抬起头来看向老板，“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必要为你买单。”
“你害我的鱼死掉了，还说不是你的错！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想赔钱！”
薛文青也越来越烦躁，但还是神色不变，“这一百块不是我赔不起，不过你也清楚，扎袋子的是那些小鬼头。”
“那我怎么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和他们有什么纠纷呢？万一是你惹到他们了，他们一时气得……气得随便拿了支笔……”老板还嘴硬，“反正我这里又没有摄像头，你怎么说都行……”
“谁说没有摄像头？”
声音低沉稳重，隐约夹杂着些不屑的笑意。
抬眼，薛文青看见一个男人朝他们这边走来，很高，但不是干瘦的那种身材，一身黑衣黑裤穿在身上更突出了肌肉的匀称。
他微微晃动着手里的手机，上翘的嘴角浮起一丝流里流气。
估计是没有预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板有些急了眼，“你谁啊？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小心路过。”他点开照片，说的话尽是反讽，“给你添麻烦了。”
画面里，是薛文青教训两个小孩的那一幕。
再往前一划，薛文青正从门口走出来，右下角两个小孩已经在用圆珠笔戳袋子了。
老板仰起头，手指愤怒地指着他，“你什么意思？”
“画面意思，是那两个小鬼多手多脚，跟这位美女无关。”他把手机收回来，虽嘴角带笑，但身上却散发出不容拒绝的气场，“再说明白一点，你该向她道歉。”
老板气势下来了还是不肯服输，支支吾吾：“你说无关就……无关？”
他头一梗，把无赖发挥得淋漓尽致，“报警吧，你报警，看警察怎么判！”
男人冷冷地嗤笑一声，无语地摇头。
他看了她一眼，薛文青不明所以。
随后，他从钱夹里拿出两张红色纸币，说：“老板，这钱给你买摄像头用。”
薛文青伸手想要制止，老板却先他一步把钱夺过，转身进店嘴里还喃喃地骂着：“早给钱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真是晦气，今天遇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我可以等到警察来。”
薛文青扭头向他，细看才发现，他的眉骨突出张扬，显得一双狐狸眼睛更加狡黠不羁。
他把钱夹放好，像是下意识地想把裤兜里的烟拿出来，反应过来之后又把烟盒塞回去，“警察会不会为了两条鱼来还不一定，而且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没有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和他耗，影响心情。”
薛文青皱着眉，显然并不认同。
他眉头挑起，“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输了？给钱就是向他屈服？”
他明明没有吸烟，薛文青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喷了一重缥缈的烟雾，迷迷蒙蒙的，思绪也变得不清晰了起来。
“你是在理的。更何况，给钱的又不是你。”他无所谓的笑笑，“我给钱也不是为了那两条鱼，而是给老板装摄像头，当是助人为乐了。”
“他不会装的，那些小鬼头每天都来捣乱，也没见他装过。”
“那他就继续忍受每天的折磨咯，都是个人的选择。”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也不用在意那两百块……”
“我不会在意。”薛文青把装着蓝色小鱼“尸体”的袋子塞到他手里，“就当是你看戏的门票。”
见薛文青扬长而去，贺峋无奈笑笑。他重新点亮手机，手一划，是另一张照片。
女人长发及腰，雪白的一张脸凑在鱼缸前。由于是远拍，她在画面中显得很小一个，肉眼可见的瘦。
贺峋把画面放大，她的脸上还有几道被鱼缸反射下来的红光，性感缱绻。
他正想再往前划一张，不知怎么，手上的袋子突然跳动了一下。
低头看，那条蓝色小鱼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呼吸。
他笑笑，不错，性子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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