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观不合
腹中空空的声音偏在此刻响起，萧苒登时双颊绯红，既觉得尴尬又暗暗有些庆幸。果然燕秋辰看她一时不像要回答的样子，也不急在片刻，起身出去唤人往房中送些吃的来。
她望着燕秋辰逐渐被药架子挡了的背影，只觉面上烫得厉害，四肢却冰凉得很，心跳的声音一点一点放大如擂鼓。
刚刚燕秋辰直盯着她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回事，仿佛被男色迷得有些发昏，险些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
萧苒赶忙用一双冰凉的手捂住脸，试图把面上的火热降下来。然而周遭越静，燕秋辰那明明不大却在她听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便越会响彻心中：
——那我娶你，行吗？
救命，难道是那夜她问了常怀远太多问题，把燕秋辰脑袋烧坏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才认识多久的、门不当户不对甚至名节有失的女子？
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起那夜她自作聪明问出的三个问题来，忽然醍醐灌顶。
难道这个时代的男子也有那种被看光就要以身相许的陋习……
不对呀，那也不至于不在意女子的名节吧？还是说，反派就是这样特立独行？
她正想进一步探寻一下燕秋辰可能的想法，便见某人端了两碗热粥过来，站在榻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仿佛她不回答她的问题就不给她吃粥一般。萧苒哪能屈服，便只梗着头不去瞧他和他手中的粥。
那粥中的肉碎和米香混合着飘来，将萧苒腹中的馋虫狠狠勾起，惹得她胃中又咕了一声，令她颇为怀疑这三天燕秋辰是不是压根没给她吃东西。燕秋辰和她对峙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将碗放在榻边，要拿起勺子喂她。
萧苒赶忙伸手将那碗热粥抢来，她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如今也不是伤在手上，不需要燕秋辰一口一口喂。
然而她这一动还是微微扯到了伤口，她端着粥皱眉停了好一会，方才小心翼翼地吃起粥来。
她无谓的倔强尽数落在燕秋辰眼中，他亦端起另一碗粥，却好像没什么食欲，吃得很慢，偶尔才往自己口中送一口，余下的时间都在瞧她。萧苒被他瞧得很不自在，干脆将脸埋进碗里，颇为不雅地喝起粥来。
直至她心满意足地将一碗粥喝完，放下碗时燕秋辰仍旧盯着她，手中的粥只喝了一半。萧苒叹了口气，知道今日燕秋辰是非要求个结果了，恨自己没法直接跑掉，只能视死如归地将碗放在一旁，先把主动权抢过来：
“你为什么不介意？”
燕秋辰知道她在说明昭一事，斟酌了片刻，反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那夜我的样子，你在酒肆之中，都看见了？”
萧苒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那夜，想起污泥之中他的身影，心中微沉。
“那样的我，你介意吗？”
虽是一个问句，可燕秋辰用了反问的语气。他灿若明星的眸子锁在萧苒面上，微微浮出的笑意清晰不过地告诉萧苒，他知道她不在意，因为她早便说过了，她心疼他，再无其他。
萧苒摇摇头，于是燕秋辰得寸进尺地凑近来，却是用袖子将她唇角残余的汤汁轻轻抹去：
“我娘说，患难之时，最见真心。这整整三日，我每时每刻总在担心你会不会不醒，醒后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为此拒绝我，却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你身上有任何污点。”
“甚至我还会想，你见过那夜的我后，反而会觉得我太懦弱，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他的嗓音低哑而充满了魅惑，幽幽在萧苒耳边响起，说到最后又带了半分低落。一句句像月光伴着寒气流入她耳中，令她忍不住想要将他拥入怀，告诉他她不会，她从不觉得那夜的他懦弱，更不会因此低看他一眼。
一颗心在胸腔里凌乱而疯狂地膨胀着，萧苒缩入被褥中的手紧紧揪住床单，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她将目光投向榻下鎏金的暮色中，微微向后躲了几寸，努力将同样凌乱的气息理顺。
萧苒！你清醒些！他是反派！是往后杀人如麻、邪不胜正的反派！
“如何？你愿意吗？”
尽管如今的燕秋辰多么温柔令她多么心动，可萧苒想起日后他会做的那些事，明白自己一旦点头，便是陷入了最难的局面中，再无脱身的可能。甚至以后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心狠手辣，会尽数落到自己身上。
“我不愿。”她摇摇头，持着要将一切可能性都断绝的狠心。
“为何？”燕秋辰温柔的目光一瞬盛满心痛，他不自觉攥住了萧苒的手，“果然是因为那疯子吗？我答应你，待我重掌军权，必亲自将明昭捉到你身前，让他任你发落……”
透过燕秋辰目光中的狠厉，她似乎看到了日后那个大反派的模样，赶忙止住他：
“不，我刚刚骗了你，其实那夜，明昭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守卫喊走了。”
燕秋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眼中浓稠的戾气散了些许，却又有后怕的情绪升起。
看来那夜他来得还算及时，若再晚来几分……
“那是因为我如今一穷二白吗？萧苒，只要你相信我，这些往后我们都会有的。我会重新站到顶峰，将那些伤害过、嘲笑过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你亦会成为最尊贵的姑娘，凌驾于万人之上，受万民景仰。”
他的豪言壮语一点点凉了萧苒的心，此刻眼前人的神色、话语、心志，分明就是那个半途迷路、执迷不悟最终酿成大错的反派，她何德何能，哪来的信心改变他，让他变回当时那个少年？
萧苒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这个权利。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纵然她再喜欢他埋在心底那个少年，又有何用呢？
“算了，我们……三观不合。”
燕秋辰第一回听到这个词，迷惑地看着萧苒。她甩甩头，努力用活泼一些的语调解释道：
“比如你信卦象，我却根本不信；你的志向宏大，我只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我不喜动荡，你往后的生活却注定了刀光剑影。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此，你明白了吗？”
燕秋辰似乎懂了，却执拗地假装不懂。他飞快地将两个碗收了，装进托盘之中。
他不明白，明明萧苒对他也是有情的，既然彼此有情，为何两人不能在一起？就像上一回，明明她的担心都溢于言表了，却还是要将他推开，似乎总有一堵他看不见的墙挡在他们之间，令她总是心口不一。
许是他的动作有些急了，萧苒望着他的目光隐隐含了半分担忧。燕秋辰只瞥了一眼那双水眸，心便悄然软了下去。
罢了，若是隔着砖墙，他便执剑破之；若是隔了山海，他便翻山越岭。他非要走进她心中去瞧瞧，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请老福医算了，最好的日子是二月十三，还有许多时间让你重新考虑，我的提议不变。”
燕秋辰端起托盘，明明生着气却还是忍不住要说话，语调就变得违心而傲娇。
萧苒如何听不出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目送他的背影走到门边，他忽又停下来，也没回头，闷闷道：
“不管怎么说，曾经我也算是京城最耀眼的少年，你错过我，是你亏。”
萧苒硬是憋住了，等到他掩上门后方才噗嗤笑出声。
都二十的人了，还少年，害不害臊。
——
萦城之东百余里外，容城的城楼之上火光灼灼，刚刚夺回容城的男子独自一人站在火把之旁。身上的银甲染血，将他冷肃的双颊衬得更为苍白秀气。他的一双眼却隐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城楼之下正在办着庆功宴，流水般的酒席沿着容城的主街摆了长长一条，灯影交融，竟是比上元花灯更为热闹明亮。
男子为着攻下容城不眠不休地筹谋了三日，攻城时又始终坐镇后方随时观察着态势，几乎从未合眼。今夜本该一同高兴，可下方觥筹交错的光影却恍然将他带回到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中，每句话都那样清晰可闻：
——“快瞧，那就是燕大帅的独生子燕秋辰，果然是天纵奇才、少年英雄！”
——“孩儿，若你能同燕秋辰一般名动京城、十全十美，那该多好……”
——“像你这种阴暗自私的性子，就只配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中，也配和燕大哥相提并论？”
——“你记清楚了，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永远都只配活在阴影之下。”
“军师！军师！快下来吧！和兄弟们一起喝酒吃肉！”
熟悉的声音自城楼下方传来，男子扫了一眼下面的浮光跃金，终是转过身往城楼之下走去。火光在他的眸中转瞬划过，映出他面上一瞬的阴冷讽刺。
等到消息传回萦城，你燕秋辰还剩什么呢？只要你一日顶着那可笑的假死名头龟缩在萦城，我便一日日地攻下燕家所有的旧部，直至你众叛亲离孑然一身为止。
只有将你逼至绝境，你才能好好体会到当年我承受的一切吧？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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