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次日的杭州依然细雨纷飞，沛凝等人没法出去玩，只好窝在酒店睡懒觉，到傍晚六点多天黑时，他们乘上了回京的飞机。
落地后，大家分道扬镳，沛凝拦了辆的士回家。
她一直和父母同住，即使自己有搬出来单住的条件，但父母是老一辈传统的父母，他们不同意，她也只好唯命是从，赖在家里吃喝，一切生活琐事均不操心。
拉杆箱轱辘经过楼道的声音有点大，沛凝怕吵到邻居，便提起箱子走了一段，到家门时，门“唰”的一下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回来啦？冷不，哎过来吃面，吃面。”王女士非常热情。
沛凝放下行李，进厨房打开热水洗了把手，然后坐到餐桌开始吃面。汤面一直在灶上煨着，现在吃还有点烫，沛凝挑了一箸吹了吹，正要放进嘴里，就看见了餐桌对面正在闪烁的目光。
她侧一侧头，把那箸面吃了。
王女士此刻的意图已经非常明了，笑眯眯地问：“你和那陈嘉乐聊得怎样了？”
看吧，这就是“献殷勤”的幕后。沛凝随口说道：“不怎么样，我这两天忙，哪有空理他？”
“那他给你发信息了吗？”
“发了。我说我没空，等我回北京再聊。”
王女士有些情急，“你没说什么把他得罪吧？”
“没有。”沛凝老实吃面。
“那就好。你不知道，那边啊给我来信儿了，说你很好，这就是想要和你继续交朋友的意思！我看看你的意见，要是你没把他得罪，那就跟他好好聊聊，”王女士说着，语气突然粗了些，“——要是聊不好的话，我这边还有一个人！”
王女士自打去年光荣退下中学教师岗位以来，就开始变着法儿地给女儿物色对象。不夸张地说，整个小区里，哪户有未婚男性她都一清二楚。
沛凝也不是没阻扰过，但王女士闹得厉害，一旦不从，便上房揭瓦，大吵哭闹。
没有错，是一个中年妇女对自己女儿哭闹，台词永远是：“哎呀我真没用啊，我不早点考虑你的婚事，是我把你拖累了！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爷爷奶奶啊”
申老爹跟她一起合伙做“绑架犯”。
沛凝吃着吃着面，老申披了件外套，趿拉着拖鞋出来起夜。见女儿身影，老申带着含糊睡意问：“明天上班吗？”
沛凝说：“刚出差回来，缓一天。”
“喔，那，杀牲口，给女儿做点好吃的。”老申抬抬手向王女士示意，他走向洗手间，脚步尤其缓慢。
老了，他们都老了，不像当年了。沛凝想。
一早醒来，北京终于放晴。
老申去了学校授课，王女士去市场买了新鲜整鸡整鱼回来处理，满屋子都是那种葱姜蒜融合一起的荤腥味。
佛教里“不沾荤腥”的荤腥，其实指的就是这些有异味的蔬菜，碰到生肉，这些东西在煮熟之前比生肉要难闻得多。
沛凝受不了这股味，搬了张小矮椅到门口的长走廊晒太阳、看手机。
走廊也是过道，中间是上下楼梯，每层住户的门口都是一个方向，一条过。住户也多数是教师家庭，这是他们同事当年一起约好的，因为在这里组团买房优惠多，离学校也近。
11月末的阳光并不烫，不偏不倚地正好淌满过道，沛凝坐在阳光底下，浅浅的金色洒了她满头。手机屏幕在强光下变暗了，看不大清楚，她坐在小矮椅上微微弓着身子，用手挡了些光线。
不一会儿，有只懒猫软绵绵地趴到她脚边。
看起来是一只怀孕的母猫，不知道是谁家的。
再坐一会儿，有人走过来，试探地叫：“学姐？”
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高，有点清瘦，剪的平头，穿的一件白色羽绒服，搭配黑束脚裤、白球鞋，每走一步都显得青春蓬勃。在他右肩后夹着一枚明显的黑色小卡子，那是他的人工耳蜗体外机。
沛凝眼中有丝丝惊讶，抬头道：“是你啊，好久不见。”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哇，你都这么大啦！
刚认识的时候，他才六七岁。
余亮点点头，脸上露出略微赧然的笑意，“你今天休息吗？我来找我表哥的。”
沛凝今天不打算出门，穿的是法兰绒长款居家袍，底下一条同款睡裤，棉拖鞋，一头长发被一只琥珀鲨鱼卡松松地夹在脑后。越是在年轻人面前对比，她越发觉得自己像老阿姨。
“对，我休息。你表哥呢？”
“呃，应该快回到了，买菜去了。”
“你读大二了吧？”
“对，我在美院读”
大抵是老天也看不惯他们的尬聊，两分钟后，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有个三十几岁的斯文男人提着两袋东西走上来。
“哦？沛凝，你今天休息啊。平时你太忙了，我都很少见到你。”他的声音足够亲和，一来就缓解了楼道的尴尬氛围。
沛凝忍俊不禁，轻唤一声：“丁老师。”
丁博彦点头回应，又瞅了瞅余亮，“小亮，叫人了么？这是你学姐，你小时候上她家吃过饭的。”
余亮仍有些腼腆，垂在裤线的修长手指蜷了蜷，说知道，我们刚才说话了。
丁博彦把手上东西往地上一放，拿出钥匙开了门，却不着急进屋，他敞着门和邻居聊天：
“说起余亮，他本来有机会上你们总台电视节目的，而且刚好就是《机智人生》。但他胆儿小，老师本来选中他了，他不敢去。”
沛凝问：“是上一季的吗？”
“对，他学中国画的嘛，上一季有一台绘画机器人上节目，然后有人到他们学校找学生，去当才艺比拼的嘉宾。结果他把机会让给同学了，后来上了电视的那两个都是他们班的。”
“是，我知道。不过那时去学校选人，我没去。”沛凝想起这回事了，但她不知道备选学生中有余亮。
丁博彦接着说：“那第二季你们也准备开播了吧？我听我弟说，他们公司的机器人被选上了，有好几台呢。”
沛凝听到这个“我弟”，喉头突然梗住，不知道该怎么答。
丁博彦和丁博易是亲兄弟。
早年沛凝发现丁博易一路尾随她上五楼，她当场大发脾气，骂他流氓、跟踪狂。可没想到，人家要去的是隔壁他哥哥家。
这笑话闹得够大，逼得老申、王女士的腰板都弯了下去，连连摆手，讪讪解释：“误会，误会。”
可是再小的误会也会留疤不是？即使后来没人提过这件事，但在沛凝的记忆里，这就是一桩耻辱。
恍然间，沛凝对上站在旁边的余亮的眼神，可他躲得飞快，半秒就转过去了。
这仿佛比直视耻辱更令人尴尬呢。
怪只怪，她年少时脾气太坏，把身边一大票人都得罪了，就连当年还是小孩子的余亮都被她毒舌骂过，所以他们对她都很小心翼翼。
正这么想着，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丁博彦走两步过去喊：“快上来！”
沛凝差点离开小矮椅。
她有起身的冲动，起了几厘米，倏地又坐回去，双眼不受控地直视楼梯间，心里天荒夜谭地想：
不会吧，千万别——
她穿成这样，自然也没化妆，天生的白皮肤在太阳光下一照，颧骨上几个小雀斑无所遁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忐忑与期待相互交集的颜色烙在她脸上。
有个人要来了。
他和丁老师的面孔有五分像，只是性格截然不同，他木得不像话。
他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定格在“我”这个嘴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沛凝收回视线，心静几秒。冷不丁地，她听见小女孩的声音。
“哇，表叔！”
“你好，小容容。”
“小容容又认识表叔了，那这边的姐姐呢，认不认识？”
最后这道女声迫使沛凝抬头看。
不是。
真不是。
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眼下有个三四岁的可爱小女孩朝沛凝走来，沛凝轻声说：“小容容。”
“是申姐姐！”小容容软糯糯地说。
“嗯！对了，你要不要陪申姐姐坐在这里晒会儿太阳？”丁老师太太说。
余亮闻言，从门里拿了张凳子出来，他坐下，然后把小容容抱在膝上，“来，我们一起晒太阳。”
门外热闹，王女士也被吸引出来了，她最会唠嗑，一见面，先招手，“吆！又说什么热心话呢？”
几个人就聚在了一起唠家常。
丁太太拎东西进屋，准备烧水、做饭。
她也是教师，刚在中学上岗半年，之前一直在南方老家怀胎、育儿，好几年没工作了，算不得见过太多大世面。她和沛凝不熟，这半年来每回跟沛凝见面都是匆匆的，也是今儿个才看清样貌。
早前丁太太就听说了，小叔子跟这个沛凝在大学时好像发生过什么恩怨，所以小叔子这几年一直不敢往这儿走，怕的就是撞到隔壁的她。
今天离近了看，丁太太发觉沛凝的眉眼倦倦的，有些高傲，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给她的印象分就更低了些。
半晌，丁博彦他们进来了。余亮和小容容在客厅看动画片，丁太太便把丈夫叫进了厨房，小声说：“那个沛凝啊”
丁博彦挑起一角眉毛，“嗯？”
“我觉得她也不怎么样啊，她还把你弟伤成这样。依我看，你还是劝劝你弟，跟我堂妹聊聊吧？我堂妹也是老师，特别温柔，跟你弟肯定很般配。”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你堂妹呀，”丁博彦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感情这种事情，哪能勉强呢。我弟就是喜欢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我三天两头跟隔壁王老师问‘你女儿有男朋友了吗’是为了什么？为我弟留意着呗。”
“她又不喜欢你弟，自作多情，”丁太太一边摘菜一边说，“这样任凭你弟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弟差不多30了，该结婚了。”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呢，也不一定他就喜欢像你堂妹那样的。我弟性格内向，他如果娶了温柔的，那他以后的婚姻生活只能是平平淡淡，没什么精彩。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娶了像沛凝那样的，两人性格互补，要有趣得多。”
丁太太听着听着感觉不太对劲儿，回头嗔他一眼，“你这是在说和我的婚姻生活不精彩？”
丁博彦吃吃一笑，快步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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