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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一地鸡毛


  甄一鸣盖房子出了事故,姊妹几个中最为不安的是甄晓静。

  就在三年前,家里人刚凑钱帮她和洪波在市里买了套两居室。谁曾想到会祸从天降,盖着盖着房子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钱,最最需要的还是钱。可是不用问,看看洪波的样子甄晓静就知道:当年买房拿一鸣的钱,这一时半会儿还是还不上。

  三年前,安洪波工程挣了点钱。家里人刚一知道这个消息,就使劲撺掇他:赶紧地,买房子,在市里买房子。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看明白了:房子吗,买到就是赚到。

  没想到,人洪波不想买。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看着是挣了俩钱,也不过杯水车薪。

  因为,他心里自有一本长长的账单。做了几锤子买卖赔了几锤子,欠了一堆的债正在哪儿等着他还呢。一部分是前几次投资跟人借的一部分是为了做这次工程前期垫钱新借的账。这几年开,他一直处于还账状态,挣点儿钱他就还还帐,手头有点钱他就还还账。三头五千万儿八千,能还一点是一点,还一点他心里就减轻一点压力。到现在,背上还背着好几十万块账,这些他都没敢跟甄晓静说,一个怕落她埋怨,一个也怕她承受不住。

  这几年由于房地产市场惨淡,牵扯到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不好做,安洪波的工程自然直接受到牵连。他也算点儿背,宗赶不上好时候,比起前几年,这几年做工程是越来越难。

  在以前,前期的投资甲方二话不说就做了预算,现在都得自己垫资。基本上从工程开始一直处于垫资状态。这还不算,每接一个工程,算着是挺挣钱,可到了,这钱很少能按时按点打到他账户上。最好的情况不过是年底清帐,年底清帐一把一清,说起来痛快,可这一年下来总往里边垫资难熬的很。安洪波的心就总是吊吊着,生怕有什么意外到了年底竹篮打水,因为这样的事儿不是没发生过,而是经常发生。

  手里根本没钱,又想继续干,于是接着不断借钱。所以,他总觉得,挣钱好像就是为了还钱,还了旧账借新账。好在一年到头不止做一个工程,到年底,这个工程不回钱那个工程回来点儿,多少话说总有进账。

  而他呢还有个习惯,无论自己多紧张每到年底一准儿给工人清帐。一则工人们不容易,辛辛苦苦一整年,他不忍心拖欠他们。关键是,工人们都得罪不起,他想挣钱最终还得指着这帮人。若是因为拖欠工资,来年人家不跟你干了,安洪波一个光杆司令他喝西北风啊!

  所以,到年底看上去进账哗哗的。也不过像水一样从他手里过一下,绝大部分变成了工人工资。遇着糟糕的年份,他还得四处借钱给工人开工资。好的年头,当钱水一样从他手里过去时,他多少还能抓住几个。遇着糟糕的年头,安洪波忙忙活活一整年,到头来还不如个大工挣得多。

  但是,你能因此削减大工工资吗?不可能!一个,行情在那儿摆着,人觉得在你这儿挣不着钱完全可以找下家;何况,遇到一个得力大工,那真是打着灯笼才能照见。再遇着摆谱的大工,他白没折子,或者温言软语或者工资加码!

  所以,安洪波怕啊!大家只看见他现在挣了几个钱,可这些钱没几个真正属于他!以前的账还都没还完,这要真买房子,指定又得借钱,再说,买房子那可不是万儿八千一点半点。即使有甄晓静家人支持,他也不想再为了买房借亲人的钱。他借钱借怕了,能不借他真不想再借。借了,若是再还不上。这以后真没法进晓静娘家的门了!

  安洪波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这几年来话儿更是少的可怜。有时候,确实害怕进丈人家门。他不知道去了说什么,更害怕一家人关切的目光。他明知道,甄晓静一家不是势利眼,不会因为他没钱就给他脸色看。但是恰恰因此他觉得更加望而却步。

  但这次,甄晓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死活要买房。

  两口子谁也说服不了谁,吵了一架又一架。其实安洪波拙嘴笨舌,根本吵不过甄晓静,偶尔想解释几句,却说不到点子上,惹得甄晓静变本加厉更生气。所以大部分时候是安洪波沉默着,甄晓静在那里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终于熬不过去,甄晓静肿着桃子一样的眼睛又去找自村的甄妈妈,守着甄妈妈大哭:妈,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跟他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当姑娘在娘家从来不知道没钱的难处,没想到结婚成家自己过日子,处处需要钱哪里都缺钱。

  养孩子需要钱,老人生病需要钱,尤其是人情来往,今天张三家娶媳妇,明天李四家嫁姑娘。冷不丁老同学来个乔迁之喜,又得随礼。咱们乡俗,无论娶嫁礼钱又重,村子又大,人口多红白喜事儿也多。每个月好几处随礼的事儿,一个月下来光这种钱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甚至更多。妈妈,你知道吗,这些开销永远别指望安洪波,他不跟我伸手要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甄晓静在镇医院上班儿,多少也算个白领。事实上从来没有享受过白领的小资情怀。家里的一应开销全部她来安排。工资攒一攒,钱在她兜里还没捂热,洪波就拿一拿。兄弟姐妹心疼她劝她,你就不能别管他,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甄晓静淌着眼泪说:我不忍心。再说,我还要跟他过下去。

  大家无语,不知再说些什么……

  可是,妈,我真是想在市里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安洪波就是不让买!

  唉,他有他的难处。我算计着,他肯定还有旧账没还完。甄妈妈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否则的话他肯定会买。

  我不相信,甄晓静迟疑地说。很多年了,甄晓静终于做到了一点:自己能给家里添补多少就添补多少,再也不过问安洪波的生意,她真的是伤不起。所以,她并不清楚安洪波现在的情况。她又说:妈,你别吓唬我,我真要坚持不住了。这几年我可从来没听他说过旧账的事儿,我看着,他每年总有进项。

  不信,你去问洪波。甄妈妈撂给甄晓静一句话自顾干活去了。

   

  后来,甄晓静跟甄妈妈说,妈妈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妈妈真成了神仙了!但是知道了又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甄晓静嘴上说着坚持不住,底下里依然咬牙挺着,该养孩子养孩子,该给老人看病看病,时不时把攒的钱掏出来支援安洪波。天天过着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过不去的日子就跟要好的同事同学借钱,等工资一到马上还钱。是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想买就买吧!对于唯一一个在市里没房的孩子。甄妈妈总是怀有歉疚并且心有不甘:你告诉洪波我这里能拿出十万块钱。一鸣和一鼎现在也都挣钱了,让他们一人拿出几万块钱他们也不能有二话。该买就买!房子总涨价买了不后悔,再说,你们最终还得去市里发展,早买了早放心。安琪安麟眼看着都大了,尤其是安麟是个男孩,现在买了,到安麟娶媳妇,说起来,咱在市里还有套房。你看看,现在咱们村,随便娶个媳妇,女方就要求,市里要有房…… 

  当甄妈妈说:该买就买,我能给你拿出十万块钱来的时候。她手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存款。那么钱从哪来?保险。这是甄妈妈手里唯一可以变成钱的东西。经常听甄妈妈说她童年的故事,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姥姥姥爷,他的叔叔舅舅,他们诡谲云变的过往。甄妈妈心里,应该是没有安全感的。所以,她有存钱的习惯,买保险更是她的一大嗜好。也正是她的这个嗜好,救了甄晓雅姊妹,并且让她们姊妹从来没有过为钱苦恼的成长记忆。基本上在她们缺钱的时候总有一份到期的保单,可以让她们小小的挥霍或者用来投资做生意。这次,它又派上用场了。唯一遗憾的是,甄妈妈的这份保单还没有到期。不想太多,也再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当天晚上,她就把保险单给了甄晓静,让她去买房。

  因为甄妈妈最大的遗憾是,甄晓静在市里没房子。安家镇离市区不远,开快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现在,即使农村人家娶媳妇,对方首先就会要求市里有房。再加,即使农村人,渐渐也看透了局势,在市里买了房子只赚不赔,就冲着这点也得买啊。所以到现在,安家镇在市里有房买房的大约也有半数以上。

  甄晓静家是少数几个市里没房子的人家,甄晓静也是甄家姊妹几个唯一在市里没房子的。这是甄妈妈的遗憾,也是她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儿。那个甄晓静红肿着眼睛守着她哽咽的深夜。甄妈妈又看见了那道坎儿。其实,甄妈妈的辛苦和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她真的已经尽力,已经精疲力尽。没人怪怨她,守着妈妈哭泣的甄晓静也决计想不到这些。这不是甄妈妈自己心里过不去吗!没有人逼她,没有人怨她,她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那个时候的甄妈妈仿佛是一只鸬鹚。没有渔夫驱使,但她依然主动地,把怀里抱着的,嘴里叼着的,爪子里抓着的,一点点给了儿女。行了吗,行了吧?还不行!现在,她正在掏自己的嘴巴,抠自己的喉咙,她呕吐着要把胃里藏着的那条小鱼,最后一条小鱼奉献出来。她的心,就是她的渔夫。

  关于子女买房甄妈妈心里留下了一大堆遗憾。甄晓雅母女聊天经常回忆起甄妈妈买房的经历。01年,刘中禹单位在桃源小区集资买房,均价一千二。那个时候,甄妈妈手里有钱,一度动心想买房。她算了算手里的钱,尽够给姊妹五个,一人买一套还绰绰有余。但那时孩子们都太小,并且都还上学,未来是个什么样谁也说不清,她也只是说说算了。

  甄妈妈想买又不想买。想买,是因为要是现在给孩子们买了房,等他们大了,成家的时候自己也就老了,那时就不用再操心房子的事儿了。不想买是因为,五六套房子放到这,一时半会儿也住不成。能租出去还好,这要是租不出去,闲置了,还不如把钱存银行有个利息吃。

  再说,要是把钱都买了房子,她手里基本就空了,五个孩子不吃不喝还是不花销。还有啊,等孩子们大了想干点儿啥需要投资,自己一点忙帮不上也不行,她还得想想日后的事儿。

  关键是老甄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屁股抹不清的债,银行贷款还没弄利索。这边买了房子那边要是追着要账可就惨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银行知道了,必定把这几套房子拍卖了还账,那时可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甄妈妈最怕的其实是这个。

  犹犹豫豫没买房。可是,每次来桃源小区,甄妈妈忍不住遗憾,就跟甄晓雅叨叨:晓雅,你说,当时要听你的话,我的钱足够买一整个单元的。唉,谁知道房价长得这么快。

  妈妈,不提以前的事儿了,咱现在多少也都有房子住。还老提它干什么。甄晓雅说。

  我这就是叨叨叨叨,甄妈妈说。甄妈妈叨叨是有原因的。十六年后的桃源小区,每平米已经卖到了一万二,比当年整整涨了十倍。当年的甄妈妈手里有个百儿八十万,差不多的确能买一个单元。现在呢,也就能买其中一套。桃源小区在二环以外,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也是妈妈当年犹豫着没买的原因。可现在,车水马龙俨然省会东南又一个市中心。一来一去,这帐可真不敢细算,搁谁谁心疼。

  后来,甄家姊妹陆陆续续长大,尤其是两个儿子,眼看就到了娶媳妇的年龄。甄妈妈又动了心想买房。安洪波开车,拉着甄妈妈和甄晓雅大姐儿俩还有一鸣转着圈看房子。这次不买真不行。孩子们说大都大了,尤其是一鸣,二十出头,说娶媳妇就娶媳妇,到娶媳妇的时候再买房子岂不太迟,万事要赶早,这其一;其二,房价像个疯子,张牙舞抓地长,甄妈妈挣的钱根本赶不上房价的涨势。甄妈妈怕,这一涨再涨的,最后连给两个儿子买房的钱都不够了。

  她当时最希望的是姊妹们住的近些,有事儿相互有个照应。安洪波拉着一车人到了市郊的庭院深深:联排别墅,楼上楼下,屋顶花园的楼下还有个石板小院。简直人间天上,价钱也便宜,甄妈妈动心了。可是,买房子不能说动心就买,一打听,这个小区处于泄洪区,赶着没涝没灾的年头还好,可是谁能担保永远没水灾,过不几年下大雨山洪暴发,这房子瞬间就能顺着山洪化成泡影,于是没买。

  再后来有一天,一家人聊天又说起买房子的事儿,甄一鸣说,他有个朋友,人家就不怕这怕那的,也在庭院深深买了套别墅,人买的早,买的时候也就三四十万,现在,好几百万。一家人听了面面相觑,小小老百姓谁能料到这些,只不过量米下锅看天吃饭罢了。买了的赚了的是侥幸,没买没赚的,还是因为自己最知道自己手里有几个大子儿。大家唏嘘一阵感慨一声也就过去了。

  甄妈妈当时还看上一个小区外边的临街二层。就在小区门口,小区居民出出入入必须从这里经过。甄妈妈颇具商业头脑,说,这个地方买了,随便做点儿啥买卖都挣钱,楼下店铺楼上住人方便的很。一问价钱比当时的房价还便宜不少,要了名片留了联系方式,回头一打听这个小二层属于临建加违建。为什么价钱便宜,原因在此。咨询行家,人说,这种房子买了不保险,逮那天国家让拆你白没办法,太没保障了。于是又没买。

  每次回老家,都要经过这个小二层。十几年了也没拆,倒是真有胆儿大的,买了来开起了小饭店,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老甄家人看了只有眼气的份儿:唉,这世道真的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在各种综合考虑之下,甄妈妈最终在靠近市区的二环边儿上分别给甄一鸣甄一鼎买了房子,这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可这个地方,也有遗憾,地理位置远远不如桃源小区,比当时的价钱却贵出好几倍。那为啥不再去桃源小区买房子?甄妈妈倒是想,可那时的桃源小区已经今非昔比,价钱飙到没谱。甄妈妈手里的钱怕是根本买不起了吧!

  就这样,一错两错,甄妈妈这里无论如何使劲儿挣钱,哪怕再加上她手里的存款,也飙不过疯狂的房价。那钱被一而再地稀释。到最后,甄妈妈发现:越是努力越是远离目标。当年可以买整整一个单元的豪情最后化作这个省会城市边边角角的几个小户型。

  还好吧,即使小户型也还有几套,妈妈说村里好多暴发户,当年就没有远见卓识,以为几十万块就是钱了,捂着那些纸票票,最后孩子结婚娶媳妇,人就要求市里买房子,可他们手里的钱却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了。有鉴于此,再加痛定思痛。后来,甄妈妈果断把她手里的存款又抢购了两套小房子。从此后,她手里就再没了像样的存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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