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穿过幽深的峡谷，幽谷的中央是一片散发着森冷寒意的冰潭。
这潭水不过几尺见方，隐匿在岩从之中，四周的石林欲倾斜压倒而来，抬头所见不过是一线光亮。
潭水斜上方斜飞出一枝枯瘦的树枝，树枝生长之处又有几株干瘪的草叶，正是云间照要找的龙悦草。
倒是和师尊所写的游记中一模一样啊。云间照心想，妖后下令封锁幽谷也算帮了她的大忙，否则偶然撞见幽谷中前来寻药的妖族可就不大好办了。
她在岸边轻轻一踏，身如鸿雁般凌然落在那截枯枝上，静待三息后却无甚事发生，云间照这才感到些许稀奇。按理说这种草药旁边都会有伴生兽守护，可是她在此等了三息，别说是伴生兽，就连其他的活物也没看见。
想到这里云间照暂且放下想要去拔龙悦草的手，仔仔细细地将周遭打量一番——确实没有其他的活物，就连龙悦草也生长地十分萎靡。
云间照抬头看了一圈，最后低头看向那一汪潭水，潭水青碧，看着就有些刺骨，只是潭水深处是不是有个白花花的东西
确实是有，而且那是一具白骨。
看身量，那应该是个妖族女子的白骨。云间照眯了眯眼睛，在枯枝上伏低身姿细细看去。
不甘、怨恨……
凝视那具白骨久了，耳边吹过的风声似乎也变得哀怨起来。
“我的女儿……那是我的女儿啊!我的!是我的!”
云间照眼眸泛起微微的金芒，朔世的因果轮回便投映在她的眼底。
两千多年前，妖荒动荡，怀胎已久的妖后被迫来到幽谷旁的且邻城养胎。
妖后瀛嫘姬出身妖族的簪花大家，从小到大家中仆从如云，长大后被妖皇看中，迎娶为中宫，可谓是一帆风顺。
此次来到且邻城已让她满心不悦，然而她入城后，却又发现自己的贴身侍女绫华竟与自己的丈夫有了私情，更加可怕的是，绫华竟已怀胎三月。
这让瀛嫘姬如何能忍她本想直接杀死绫华与她腹中的孩子，然而还未等她动手，她自己就提前发动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对龙凤胎中的哥哥正是妖族的图腾，亦是妖族的太子殿下——郄泓。而不巧的是，妹妹郄凝公主先天不足，生下来便羸弱异常，妖后忧心女儿，暂时将处置绫华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幻境及至此处，云间照挑了挑眉头，就她所知，两千多年前，妖后瀛嫘姬宣称自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而那对龙凤胎恰好就是妖族的两位图腾，于是妖族大贺，瀛嫘姬也彻底坐稳了妖后之位，至今在妖族的威望都几近等同妖皇。
但是这幻境中，那位妖族的女图腾郄凝公主明明是先天不足的普通妖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小公主的病情反复，妖皇又迟迟没有结束与人族的战事再将他们接回拒霜，瀛嫘姬心情日渐焦躁，可正当此时，瀛嫘姬发现，绫华不但没有死，甚至还想要瞒着她生下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那个孩子正是妖族的另一位图腾。
此事已然超出了瀛嫘姬的掌控，她自是勃然大怒，本想着一了百了，没想到其中竟生出如此变数。可正当此时，她母家的一位方士向她进献了一个妙计——
那便是生取图腾之心，将那位还未出世图腾的心脏换给年幼的小公主，如此一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有如此良计，瀛嫘姬自无不可，她一反常态，不但不再每日打杀绫华，反而派了许多侍女去悉心照顾她。绫华却也发现看管她的侍卫日益增多，她亦不是愚蠢之辈，本是猜测妖后想要杀母夺子，奈何守卫看管太严，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哪能逃脱瀛嫘姬的手掌心
然而若是以她的命，能换得腹中孩子的一条生路，绫华也欣然接受。
绫华虽然已经想通，决意赴死，然则终究日日忧虑惊惧，产子那日整整痛了一日却还是未生下孩子。
神思剧痛之中，她迷迷糊糊看见妖后不顾劝阻闯进了产房之中，说出的话语仿佛她就是一粒尘埃一般——
“她何时才能生出来耽误了凝儿换心，本宫唯你们是问!”
换心什么换心
“尊后稍安勿躁……待到孩子一出生，在下便立刻动手……”
他们、他们竟是要将自己腹中孩子的图腾之心换进妖后的女儿身体里!
这让绫华如何能忍她忍着剧痛和眼泪，撕开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一张传送符——这是妖皇那日与她春风一度后留下的，她本应知道他无意于她，但那日陛下醉酒，她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这枚传送符她本想死后也要将她留在身边，长长久久，可惜……
“尊后!”绫华的突然消失让产房内再次掀起一场波澜。
“废物!”瀛嫘姬冷笑一声，道:“去把她给本宫抓回来!”
等今日这件事结束，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斩草除根。就连那个献计的方士，也不能留。
…………
绫华的肚腹传来一阵又一阵抽搐的胀痛，鲜血顺着她的腿滴落下来，传送符竟然只是把她送到了且邻城外的幽谷旁边。
幻境外的云间照思索，这张传送符大抵是整个四海八荒随机传送，绫华的运气属实太差。
而幻境中即将临盆、实力低微的女妖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在雪夜中向前爬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的腹部隆起，四肢浮肿得没有了力气，在雪地中前行一寸也极为困难。
绫华仍然不愿放弃。
可是有没有谁……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陛下……陛下……
大地突然微微震颤起来，从地面上凸起的土牢将她牢牢锁在其中，也彻底断送了绫华最后的生机。她的双眼中央已经逐渐溃散，绫华扭头望去，眼泪被凛冽的风雪冻住，身体里的热血似乎已经流干了，原来自己刚刚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艰难前行了几米罢了。
而视线的尽头，是盛装华服，不尽雍容华贵的瀛嫘姬。她冷白的面容是夜里最为寒凉的风雪，却也如雪中还在盛开的牡丹一样引人窥探。
妖族居于南荒，南荒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还是因为这个尊贵女妖的到来，特地为她下的雪呢？绫华的头颅满满低垂下去，她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妖，是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看着的主人啊……
“……尊后，她怕是无力产子了。”
“那便剖开她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给我。”
“……是。”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瀛嫘姬!”由白骨中生出的怨灵冲破潭底尖声嚎叫着扑向云间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然而她生前妖力低微，死后也被瀛嫘姬镇压在幽谷的冷潭中，封闭活物生气，这些年来力量并未增长多少，如何能伤得了云间照
绫华未能扑击到云间照，反而被云间照身边自发护体的火焰灼烧得更加尖叫起来，女妖尖利的声音在狭小的谷中回荡着，凄怨却也无比烦躁。
“陛下!你好狠的心!竟然就这样让那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不不、不不不，我们的女儿没死!没死!”绫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竟然诡异地勾勒出微笑来，“她现在正是我们的图腾呢……她的心、她的心还在跳呢！再跳呢!”
疯癫的绫华突然再次看向了云间照，“图腾……是图腾啊……”
“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魂魄并不会流泪，反而是情绪激动时会变回自己死去时的样子，原本面目还算清秀的绫华此刻已是伤痕累累，肚腹被剖开，浑身上下都是在水中浸泡良久的浮肿与冻伤，“瀛嫘姬会杀了你!她要杀了你!”
没想到只是来找龙悦草，却能看见如此一幕的云间照微微叹息一声。
她未能想到这瀛嫘姬居然如此大胆残暴，居然敢做出残害一族图腾之事来，何况这位“夭折”的图腾还算得上是她孩子的幼妹。
然而她却也不喜欢绫华插足妖皇夫妇的所作所为，莲灵族最是钟情，他们一生里唯一的一枚本命莲子只会赠予自己的挚爱，自然对绫华无甚好感。
不过“瀛嫘姬会杀了我”她为什么会杀了我，因为我是……图腾流淌着妖族血脉的图腾
不止如此，云间照还另有在意之事，即为那位向瀛嫘姬进献“妙计”的方士。图腾换心一事，史上从无先例，别说这个方士是如何突发奇想得到了此方法，再者说若是此法可行，那么他们这些图腾，岂不是成了八荒各族眼中的香饽饽
若是此法可行……等等，那日在西荒，透过吞魄金狮看她的，不正是一双贪婪且凶狠的眼睛吗？
将仅有的几株龙悦草仔细摘下来收好后，云间照整理好了自己衣袍上的褶皱，心想，原来这图腾换心之法……并非是一劳永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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