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上古之时，巫灵之祸，神族纷乱。时巫灵族长盗悯兮山筋，八荒崩裂，北地陷，乃成大泽，曰溟也。
————
“咚——咚咚——”
“娘娘，请……随陛下一道南下吧。”慕扶疏站在兴庆最高处，遥望着远方越来越近的巫族军队，身旁传来从小侍候她的神侍的劝说声。
“盛鲤。”她看着千里之外扬起的尘土，“是南下？还是南逃？”
唤作盛鲤的神侍一时间愣住了，城墙上一时陷入无言。
神国天后慕扶疏乌发墨眸，红衣盛装，金饰将她的长发盘起，尽显威严。不过此刻，再多天家气派，也不过是垂死前的嘶鸣罢了。
“我那个夫君啊……”慕扶疏看着那黑线般的军队由远及近，所过之处留下的皆为神族的尸首。
也是，国君都已逃窜，这留下来抵抗的将士们不过是必死之师，又怎能要求他们拼死一搏呢？也不对，神国真正的将士们基本都被送上战场，此时的兴庆府抵抗外敌的居然是一群老弱病残。
“刚愎自用，以为自己能将各大世家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惜……可惜他那样一个卑劣小人，连自己的国家也守不住，还妄想凌于八荒，万世赞颂……”
“那您也不必留守兴庆。”盛鲤在她身后默默守着，满眼苦涩。
“我？”慕扶疏轻笑一声，“我比之他又有什么功绩——百官弹劾本宫这个天后无能失德，千年来君后不睦，更未诞下天族血脉……”
“您教养天盛君姬与晟烈太子，两位殿下皆是……”
“皆是燕华与容音仙主所生，只是容音仙主为百官不容，才带回来予我教养。”慕扶疏冷淡地接上他的话。
“殿下……”盛鲤几乎哽咽，不再唤她娘娘，他的殿下太苦了，本是一族明珠，奈何巫族屠杀其族人，老族长托孤先国主，殿下这才被许配给当时的燕华太子为正妃。
燕华太子承国主之位，慕扶疏自然为神国天后。
“娘娘。”一个年轻羸弱的神官从内殿走出来，“宫内的神侍该走的都走了。”
“好。”慕扶疏轻抚发丝，巫族大军也已兵临城下，“南师可是随着国主一起走了？”
“师尊……已殉国了。”神官方知世双手合拢一拜，“神国十数万年，未曾有今日惨像，师尊言实乃自身目光短浅，因而先走一步，愿以心头血为书卷，以告诫后世耳。”这段话他说的面无表情，看上去甚是心如死灰。
“那你呢？为何不走？”
“神国今日若亡，后世观来，只余唏嘘。若是巫族治世，读史便要拍手称快，苟且偷生，又有何用？”更何况他哪里不知预先灭其国，必先灭其史，今后再读史书，其中还会有“神国”之名吗？
方知世的手腕上也有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乃是放血所致，此刻他面色苍白，身体内的鲜血此刻都铭刻在传世的书卷上，已是活不了太久了。
虽嘴上说着编史无用，然而此刻穷途末路连笔墨也没有之时，他仍是放了自己的血来写下今日神国惨像。
千里无生气，尘路有残骨。
“盛鲤啊，你去我房里看看，母亲的遗物可还安好吗？”慕扶疏看着城下的军队已半跪在地拉满黑弓，不消片刻，兴庆便再无抵挡之力。
慕扶疏看向天际，残阳萧瑟，一如她被灭族当日，那日的太阳亦是如此。
不、不不——那是她母亲的血，母亲的血把她的眼睛也染透了。
母亲大抵不会想到，千年后她也会死在巫族手里。
慕扶疏最后看了一眼神国的落日，远处的岷龙山脉半壁红岩，鸿雁长啼，最终归于平淡。
“……不孝女，慕扶疏，半生无能无得，今，愿以己身，告祭父母吾国。”
一身红衣，仰面落下，毫无生机。
“殿下……”抱着遗物的盛鲤从内殿出来便看见这一幕，“殿下——!!!”
远处的山脉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白衣披帛的神兵奔赴而来，为首者银披玉甲，姿容绝世，正是北荒云间氏族长云间风雨。
“救兵……”盛鲤喃喃自语，也不管身边的神官方知世已倒下去没了气息，“殿下，是救兵啊！救兵……”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红衣天后早就坠落下去，变成了一堆骨肉分离的尸首。
凤凰本应涅槃，此刻却是一心向死，叹息声散，无力回天。
…………
神兵与黑甲巫族军队交战近一夜，终于在近天明时将他们绞杀殆尽，巫族军大多被斩下头颅焚烧尸首，此刻头颅堆成京观，乃是不死不休之意。
“盛鲤神官。”云间风雨挥退身边的云气，对着盛鲤微微俯身。
“为何……为何你们不早些来!”盛鲤此刻涕泪齐下，然而他心知肚明错并不在此，只是心中仍有不甘。
云间风雨拦下身边有些急怒的神兵，开口道：“我已命人将天后娘娘好生安葬，不知娘娘生前还曾吩咐过什么么？”
盛鲤恍惚半晌才开口，“请帝君万万勿将我家殿下葬入帝陵。”
他本以为这般无礼要求云间帝君不会同意，哪成想云间风雨无一丝犹豫，“自然，岷龙山风景秀丽，天后出身凤凰族，本就定居于山中梧桐林，本帝已吩咐将天后与族人合葬。”
盛鲤噗通跪在云间风雨面前，“多谢帝君大恩。”
云间风雨略略施力将他拉起来，“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们在兴庆之都外休整驻扎一段时间？”
此时国主南逃，兴庆内无人做主，盛鲤已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神侍，他岂能拒绝主宰神国北荒千年的帝君云间风雨？
…………
“母亲，今日乃是惊蛰啊。”云间岚正在兴庆外新起的神殿内陪着母亲说话。
“和风习习，自是甚好，只是不知战事如何？”墨桁夫人抚着肚腹，她已经临产，今日自是要万分小心。
“夫人不必担忧。”进来的云间风雨在她身旁坐下揽住她，“万事自有我。”
虽在战中，夫妻之间仍是相视一笑，一切不在言语中。
云间岚看着父母恩爱，心中也是既开心又艳羡。
“报——”负责军令的神官在外禀报，“帝君，魔尊元枞，崩!”
云间风雨先是一顿，又听见神官继续禀报，“先魔尊胞弟继位新魔尊，仍、仍立先魔后为后。”
这……立长嫂为后，何其荒唐？云间风雨眉头微皱，先魔尊元枞与其后苏子思育有一子，乃是魔域二位图腾之一——太子元溯。因此这魔尊之位，怎么也轮不到现今的魔族元析来坐。
“早做打算，传信阿渡，告诉他守好扶摇，将阿祈他们送到鲛族……”
“再吩咐将士们早做准备，稍稍休憩。”
希望局势不要像他想的那般……
半日后，神官来报——
“魔尊议和，巫族借道魔域，此刻正往神都行来。”
“自掘坟墓!”云间风雨面色阴沉，安抚好妻子，仔细嘱咐女儿务必看顾好母亲便往外去了。
兴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云间风雨的面颊上已经溅满了鲜血，这些鲜血有些来于巫族，也有些来自于他的同袍，此刻他绝世之貌已彻底被遮掩住，然而乱世之中，哪会在意这些。
连日作战已使得神兵疲惫不堪，云间风雨即使神力超凡，也无法阻止神国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月上中天，再逐渐的偏移，这个充满血气的惊蛰日将要过去了。
战场上，又是一个年轻的神国士兵被巫族利剑穿过，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是施展神力自爆身体，想要拉着对方一并灰飞烟灭。
绝境。
天空中盘旋大叫的告丧鸟发出类似于尖利大笑的声音，似乎都在庆祝一顿盛宴即将来临。
巫族将领夜离唇边露出含恨而狠绝的笑来，即使他被云间风雨一击命中击退千里，然而对于揽月境强者来说，千里之地，转瞬即逝。
血雨喷溅，腥气冲天，就在这一片宛如黄泉地狱之地——
紫金色火焰像猛然张开了翅膀，如若疾风席卷吞噬了整片战场。
夜离首当其冲，一头扎进紫焱中，再无声息。
寂静。
万籁俱寂之时，消失的还有巫族的军队。
异族血脉，杀伐逆贼，皆当死去。
然而兴庆方圆千里，又好似再无变化，甚至惊蛰日里本该开放的娇贵花朵此刻也层层绽放，当空之中日月星辰同现，瞬息便隐匿起来。
云间风雨恍然看去，那些珍贵的累丝吐蕊睡莲早就经不住血气衰败枯死，此刻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他遥遥望向火焰兴起之地——他的神殿。
不知何时，莲花虚影已经包裹住整座宫殿，光华流转之间传达着天道之意志——
万物有其序，不在其道者，自有吾为正其道也。
————
“神焱。”万里之外，神国东君睁开了眼睛。
“神国……最后一位图腾，也诞生了么？”
东君望向天空中星相，“北斗主死……杀伐过重。”
这四海八荒中，十位图腾已经齐聚了。每当图腾现世，天下必将有大动荡，而后才会归于一统。
“冕下可是看到什么了？”东君身旁，一发如乌木，肤若白岩，唇似红枫，面容绝世的男童发问。他面色如常，便显得他格外超然，只是他的双目乃是烟蓝之色，竖瞳幽深，正是将要灭族的正统龙族。
“我看到的，你也看到了。”东君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檀木珠，“清昼，看来我们势必要去兴庆府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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