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蝉

“嗯。请问这枚玉蝉是你的吗？”周老先生手中拿着这块玉蝉，问道。“不。”冰蝶摇了摇头，“是我的朋友的。他说，他会来见您的。”

        “嗯。说实话，我不清楚我答应你们的请求是否正确……”周老先生缓缓说道，扬了扬手里的玉蝉“你知道它原本是谁的吗？“黎崇，黎老先生。”冰蝶眼神暗了暗，回答。那是哥哥和自己曾经的老师。当年的赤焰一案，黎老先生被贬出京，发誓再也不迈入朝堂，如今，也是去了。这枚玉蝉的含义，冰蝶也知道。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短短四句，就表达了黎老先生的清高远大。“是啊，这枚玉蝉是我那位老友的信物，当年啊，当年……”周老先生没有多说什么，仅仅只是感慨了几分。因为啊，当年的火烧的太大了，那是能将滴水成冰的梅岭化作业火地狱的火势。那足以烧掉为国浴血奋战之人的残骸与旗帜，足以烧掉无数心系天下之人的生命。

        因为还有那无论是多大的火，多大的雪，都焚烧不了，掩盖不了的东西。——那铮铮铁骨的赤子之心，那残忍狰狞的真相！

        “孩子，我们见过面吗？”也许是曼冰蝶眼中的光芒让周老先生回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这重要吗？”曼冰蝶放下手，微笑着轻声反问。“不重要。”周老先生这样回答“只是，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虽然将门之女，但是十分聪慧。”

        “是吗？能得到老先生您这样评价的人，一定不错。”曼冰蝶收起了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是啊，可惜了。可惜的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啊……”周老先生摇了摇头，感叹道。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穆青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周爷爷，你要见的人来了。”周玄清花白的眉毛一动，颤巍巍地扶着穆青的手下了马车，正在四下张望之际，有一个中年人已走上前来，恭声道：“周老先生，我家宗主在那边恭候多时，请老先生移步。”说着便替下穆青，和冰蝶一起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搀他转过路旁的竖岩，到了弯道另一侧既避风又不惹人眼目的一个凹进处，白裘乌发的梅长苏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梅长苏见老先生来了，不慌不忙的起身施礼。

        穆王府的车队辘辘远去，未几便只余一抹烟尘，在隆冬冷硬的空气中渐淡渐沉。离开避风的岩壁，被前方谷地挤压加速过的寒风立即擦地而来，将梅长苏的满头乌发吹得在空中翩飞翻卷。“诶，她还是来了。”突然，曼冰蝶叹了一口气，看向梅长苏，语气有些不忍：“哥哥过去吧，我要和黎纲说一些事情，一会儿再过去。”前方是一处舒缓的坡地，草痕早已掩于积雪之下，稀疏的几棵树零星散栽着，也是枯枝瑟瑟，分外萧索。梅长苏看着坡地那边隐隐露出的一角衣裙，伸手抚开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的发丝，快步沿坡地而上，一直走到最高处，方才慢慢凝住了脚步。寒枝残雪之下，霓凰郡主迎风而立，一袭玉色披风猎猎作响，更显出这位南境女帅不畏风寒的凛凛气质。梅长苏并没有想到郡主会来，但既然她已经来了，他也没有想过要避开。听到梅长苏的脚步声，霓凰郡主侧过俏丽的面庞，向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所以梅长苏猜不透霓凰为什么要特意趁此机会，出城来与自己见面。

        “可你若是赤焰旧人，当以少帅称之，为何会直呼林殊之名？”冰蝶只不过是去马车那里给黎纲商量了一些事情，一回来就听见了如此胆战心惊的这句话。吓的一哆嗦，连忙冲过去，生怕梅长苏一个气血不畅昏了过去。刚到长亭，就见霓凰突然一把抓起梅长苏的右臂，用力扯开他腕间的束袖，将厚厚的裘皮衣袖向上猛推，一直推到了肘部。梅长苏顺从着她的摆布，没有抗拒，也没有遮掩，只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凄凉。当时也曾思考过到了今天相认时，该怎么应对。可是当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脑袋里却一片空白。该怎么说，才能安慰她那受伤的心灵？霓凰握紧梅长苏的手臂反反复复地仔细看了好几遍，可□□在外的整个部分都是光洁一片，没发现任何可以称之为标记的痕迹。霓凰呆呆地松开手，愣了好一阵儿，霓凰还是不甘心地又伸手扯开了梅长苏的领口，认真察看他肩胛骨的部位。仍是肌肤光洁，无痕无印。霓凰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滴落，给人的错觉，就好象这泪滴立即会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冻结成鲛人的珍珠。“你很怕冷吗？”霓凰看着梅长苏收紧披风的动作，轻声问道。“是……我很怕冷……”“他以前从来不怕冷的，大家都说他是小火人，”霓凰面色苍白，眼眸中水气盈盈，“到底是怎么样残忍的事，才能抹掉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痕迹，才能让一个火人变得那么怕冷……”“霓凰……”梅长苏的神情仍然是静静的，音调仍然是低低的，“看到的就已经足够了，你不要再多加想象。有很多痛苦，都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而产生的，你没有必要面对它，更没有必要承受它。林殊已经死了，你只要相信这个就行了……”“可是女人的感觉总是不讲道理的，”霓凰凝望着他的脸，泪水落得又快又急，“就算什么痕迹都没有，我们也能知道……也许越是什么都没有，我才越是知道……林殊哥哥，我知道是你……”“傻孩子，”梅长苏只觉得眼框一阵阵的发烫，“我知道你念着林殊哥哥，我现在也很好不是么？”“林殊哥哥怎么会好，小蝶不在你身边，你怎么会快乐？”霓凰的语气又急又气，“林殊哥哥和小蝶，如今……”说着说着，霓凰的语气渐渐犹豫起来，缓缓的把目光转向这个亭子里站着的第三个人，那个所谓梅长苏的妹妹。你和林殊哥哥也相识已久。”霓凰一步步的靠近冰蝶，虽然泪水涟涟，却丝毫不阻碍分析的速度。“在看到我查看林殊哥哥时，你下意识的会去阻碍，现在细细想来，你……”霓凰见自己越说，眼前的人眼神越是闪躲，心里的答案渐渐肯定下来。“小蝶，是……是你么？”冰蝶看着霓凰恳切的望着自己，就只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听到那让她心安的答案。想想这些年来，她征战沙场，铁血豪迈，却只能孤身一人，身边在没有儿时的玩伴。一时间，鼻子一酸，两行泪落了下来。“霓凰姐姐。”单单的这四个字，霓凰就像是洪水决堤了一样，不管不顾的抱着林蝶嚎啕大哭起来。“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这十三年我有多难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林殊哥哥，多想念我们四个一起的时光……”

        “霓凰，你听我说，”梅长苏见霓凰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后。轻柔的说道：“你先不要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我会让卫峥原原本本告诉你的，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听我的话，乖乖回穆王府去，我们今天会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即使是夏冬和靖王也不可以。以后如果再相见，我还是苏哲，蝶儿还是冰蝶，你还是郡主，不要让其他人看出异样来，你做的到吗？”

        霓凰用衣袖印去脸上的水迹，振作了一下精神，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很难，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有小蝶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也放心。”梅长苏微微笑着，伸手理顺了她耳边的乱发，轻声道：“清明之后，你就回云南去吧，你在那里安静地等我的消息，好不好？”“不行，”霓凰郡主柳眉轻扬，“你在京城势单力薄，起码我要留下来帮你和小蝶……”“在云南也有事情可以做的。”梅长苏温和地劝道，“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叫你，因为你不是局外人，我们要共同努力才行。”霓凰眼波轻动，沉吟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那好……我回云南可以牵制一些局面，也许确实比留在京城更有用。等我走后，穆王府在京城的所有力量，你都可以随意调派。”

        梅长苏眸中露出笑意，赞道：“这些年你实在是历练了，果断慧敏，思路清晰，朝局脉络把握得也很准。有你稳定南方，我在京城也省心不少。”霓凰看着梅长苏素白清减的容颜和闲淡安宁的微笑，心中突然甚觉酸楚，又不想再惹他难过，自己勉强忍了下去，语调微颤地道：“林殊哥哥，你要小心……”梅长苏有些抵御不住身上越来越重的寒意，便又随便叮嘱了霓凰几句，拉着冰蝶转身走下坡地。一直远远站在坡地洼处的黎纲立即迎上前，心领神会地跑去叫车夫把停靠在较远路边的马车赶了过来，放下脚凳，扶梅长苏上车。梅长苏靠住车辕，回头又向坡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马车随即轻轻摇晃，开始启动向前，厚重的车帘放下，挡住了外面的山谷的朔风，也隔开了郡主的视线。梅长苏只觉得胸口涌起冰针般的刺痛感，再难强力抑制，抬袖捂住嘴一阵咳嗽，好容易平息下来时，雪白的银裘袖口已晕染了一抹深红。“宗主！哥哥！”黎纲和冰蝶惊呼了一声，过来扶住他的身体。“没事，”梅长苏淡淡地一笑，“天气太冷，回去给我烧点热水，暖一暖就好了……”冰蝶拿出一只暖着的水壶，让梅长苏喝了一口，又细心的给他掖好毯子，开始给他运气调理。“回去之后，你给我乖乖的在床上待着，让晏大夫给你施诊调理。”“好，一切都听你的，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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