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爱我的人走了

大学的时光，对于蛋蛋来说，无非是兵荒马乱，外加一点暮色苍苍。

        蛋蛋和佳佳虽说考进了同一所学校，但却在不同的校区。从南校到北校，有校园内的校车和校外的2路公共汽车，一辆车会停靠四次而另一辆则要停靠七次。在公车沿途路的两边，一侧路过了1886棵香樟树，而另一侧却是1887棵，蛋蛋都细心地数过，而总有一棵是单着。

        看似很是悠闲的大学时光，但蛋蛋却没有时间去上课，当然也不玩游戏。

        白天他拼命地做着各种兼职，发传单、做促销、办卡，只要能挣钱的他都做。晚上下了班，他再搭最后一班校车去北校，等着佳佳下自习，几乎风雨无阻。大学的生活有多么丰富精彩，蛋蛋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大一的那年冬天很冷。

        “你以后晚上不要来接我了，太冷了。”佳佳心疼的对他说道。

        “看见你就不冷了。”蛋蛋温柔的说。

        可是再温柔的情话，也无法真正抵御得了寒冷的侵蚀。

        因为，那年的冬天确实很冷，冻坏了许多庄稼和老人，而蛋蛋的奶奶就是。

        当蛋蛋匆匆从学校赶回来时，奶奶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家里人说，奶奶早晨去河边提水，路上摔了一跤。邻居发现后，帮忙送到了医院，醒来后便意识模糊了。

        在蛋蛋的记忆中，奶奶是整个老街上，最慈爱的老人，没有之一。自蛋蛋记事以来，蛋蛋从没见过奶奶和任何人生过气，也没见过奶奶说过一句脏话，奶奶该是一个幸福的老人。可是这个老人，为了自己的孙子，一辈子辛苦劳作，没有任何怨言，当然，也没有了天伦之乐。

        蛋蛋心里想着的和眼前看到的，这些都早已是让他泪水涟涟。

        蛋蛋轻轻地走到奶奶面前，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奶奶，我回来了。”蛋蛋温柔地说道。

        奶奶听到了蛋蛋的声音，下意识的说道：“蛋蛋，你回来啦，那你先去写作业，奶奶去做饭去。”说着就要起床去给蛋蛋做饭。

        家人连忙扶她在床上躺好，让她不要乱动。

        “奶奶，我吃过饭了。”蛋蛋几乎哽咽地说道。

        奶奶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对蛋蛋说道：

        “蛋蛋，这些人好像是来看我的，我记不得是谁了，你去给他们泡点水吧，奶奶先睡会儿，傍晚的时候我们俩去把麦子收了吧。”

        蛋蛋都一一轻声应着，直到看到奶奶安心睡下了，才和家人走了出来，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奶奶还是对蛋蛋亲，一眼就认得了蛋蛋，我都服侍这么多天了，老太太还不是每天一醒来就问我是谁。”舅妈半开玩笑半抱怨的说道。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好在大孙子回来了。”舅舅对她说道。

        说来也怪，蛋蛋回来的几天后，奶奶的身体竟然慢慢恢复了，除了脑袋依旧糊涂，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了，可奶奶依旧谁也不认识，除了蛋蛋。

        眼看着奶奶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家里的长辈们便商量着让几个子女接去轮流来照顾老人吧，以免发生不测，但具体由谁家先来，大家却始终僵持不下。

        蛋蛋知道，他们是怕奶奶死在自己家里。

        但是，老天总爱捉弄人，又偏偏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而这个玩笑只因为一个政府通知：关于老街和周边拆迁的通知！

        在梧桐老街收到了这个通知后，老人的子女们却变得一反常态。因为，他们又开始争先恐后的要照顾奶奶，蛋蛋冷眼的看着这一切。

        最后，在家人的“合理”安排下，蛋蛋又继续回到学校上课，佳佳再看到他时，抱着蛋蛋心疼的哭了，因为本来就不胖的蛋蛋，此刻明显竟瘦了一圈。

        可是无论是身体上的疲乏还是心理上痛苦，蛋蛋唯有独自承担着，蛋蛋是善良的，也是孝顺的。但是这些，是终将无法改变然生死自然间的奥义的。因为，在蛋蛋回校的第二周，便接到了奶奶去世的噩耗。

        舅舅说，奶奶去世的很安详，街上的老人也说，奶奶有福气，一觉就去了，一点也没折腾家里人，只有大爷爷说，奶奶是一直放心不下蛋蛋，舍不得走。

        在奶奶走了的第三天，家里便吵翻了天，为了房子、拆迁补偿，蛋蛋被要求离开这个生活了近20年的家。

        亲情，有时就是这样的无助与冰凉，就在蛋蛋又一次不得不承受在亲情的打压下时，善良的人站出来帮助了他。

        当佳佳扶着大爷爷走走进屋来时，蛋蛋冰冷的心似乎瞬间有了依靠。而大爷爷进门便破口大骂：你们好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孝子贤孙！

        此时的家里人还在各说各理，大爷爷气的跺着脚喊道：

        “这房子是春芳留给蛋蛋的，你们谁也不能动，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也不能动！”大爷爷说完，一直咳个不停，谁也没见过老人发过这么大火，但是谁也不敢再多说。

        蛋蛋的这个大爷爷是奶奶老公的堂哥，奶奶平时都尊敬的喊他一声大哥，他也是奶奶他们这辈中，梧桐老街最后的一个老人了。因为，那个芳的老人，此前刚刚离去。

        最终，在大爷爷的保护下，家里其他人谁也没有捞到好处，悻悻地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蛋蛋很想念那个芳的女人。

        蛋蛋总以为自己和这个女人应该还有很多故事，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们的故事到此便戛然而止，像是未结果的花，未完成的牵挂。

        其实，春芳并不是蛋蛋的奶奶，而是他的外婆。

        听过太多的闲言碎语，和儿时些许的记忆，蛋蛋从小就知道这些事。

        蛋蛋的父亲本身就是个孤儿，就在自己三岁的那年，蛋蛋的父亲却死在了城里的派出所，死的不明不白。那时，蛋蛋的母亲带着他四处上访，可最终不了了之，那个绝望的女人最后也投河自尽了。从此，蛋蛋便也成了一个孤儿。也正是那一年，这个芳的女人，把蛋蛋接到了梧桐街，掌管起了他的生活，并让自己管她叫奶奶。而她的自己的孙子、孙女，却很少能享受到来自奶奶的关怀。孙子们恨她，儿媳们骂她，儿子们怨她，而她都无所谓，正如这个老人一生的慈爱，可她都给了蛋蛋。

        众叛亲离，孤苦无依，慈悲为怀，这就是这个老人的一生。

        而今，

        她，安详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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