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瞳 二十二

在小区门卫诧异的眼光之下，尤悠硬着头皮回了家。“不惊动父母”这个打算，在她意识到家住四楼而且没带钥匙之后就幻灭了。她在门口做了十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怯怯地摁了门铃。

        虽然父母要上班，但这个时间未免有些太早了。两人开门，看到穿着睡衣拿着书还捧着罐装特浓巧克力的尤悠，齐齐进入了僵化状态。

        两人听着尤悠那番“晚上电脑玩得太晚一直失眠到凌晨，忽然想喝点甜的，于是头脑一热跑去了便利店。看到这本书不错，所以也顺便买了。没想到竟然忘记拿钥匙……”的说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下来就是雷霆暴雨般的训斥。所幸尤悠早有心理准备，陪着笑道了歉，又发了誓做了保证，这才让二老平静了下来。

        夜归之事不了了之，尤悠安心下来的时候，便觉得困了。她稍微盥洗了一下，舒舒服服地躺倒在了床上，兴奋地心情缓缓沉淀下来，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想。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踏实的睡眠，让她感觉精神百倍。她不顾父母的抱怨，匆匆吃了晚饭便坐到了电脑前。拿着那本黑底银字的实体书，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地升起了久违的热血。灵感源源，喷薄不息。不消几天，她写完了《魔女之瞳》。

        剧情的发展，当然和她一开始构想的那样，幸福的HE。故事的后来，奥瑟和子爵夫人因为那个十字架而认识了最真实的彼此。在对抗魔女的战斗中，子爵夫人更为了保护奥瑟而身负重伤。知道无法取胜的露西亚毅然剜出了自己的眼睛，乞求魔女最后的仁慈。最后，得到眼睛的辛西娅变回了原来的圣女之姿，以大地之母的力量治愈了所有人的伤痛。真相大白，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大家忘记了过去，平淡地生活在了一起。

        连载完成，她的点击还是少得可怜。但是以前那种沮丧和失落的感觉却完全消失了，心里感受到的是无比的满足和欣慰。她就那样，一遍遍地从头看自己的这篇文，仔仔细细，一字一句都不愿意遗漏。而后，等待着某个人的评论出现在自己的文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期待的评论依然没有出现。开学前的一天，她的文下忽然出现了一篇长篇评论。她初时的兴奋在看到那篇评论的内容后，变成了无限的惆怅：

        『怎么说呢。看完这篇文，真是像吞了一个苍蝇一样，膈应死我了。

        难得那么好的设定，竟然能写出这么狗血的结尾来。前面所有的血腥铺垫完全变成浮云了啊。我本来以为自己在看暗黑文的，没想到一下子变成弱智小白言情。白瞎了作者这么好的文笔。

        我就不说那个什么大地之母的坑爹设定了，光是奥瑟会爱上艾丽卡就天雷到极点了。就算父母不是东西，但被人那样虐待致死，正常人都不可能毫不介意的吧？奥瑟其实是基督or圣母转世吧？要我说，最后艾丽卡失去眼睛，奥瑟带着一丝惆怅跟她相忘于江湖那才更真实可信吧？

        文里我最喜欢的还是露西亚和杰夫瑞这一对，至少感情的变化很自然，最后的爆发也是可圈可点。我承认我更喜欢“贵族小姐和佣兵”这种设定。

        作者大概是第一次写文，开始的场面铺得太大，后面根本收不住。无论怎么看，这文都是悲剧结尾更加震撼。现在硬生生弄成HE，真是不伦不类。

        这文我追了很久了，一开始是觉得作者的文笔跟我一直喜欢的某位大神很像，所以看的时候心情很激动。看到作者好像要弃文，心里还暗暗伤心了一把，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个坑爹的结局。真是不如坑了算了！

        语言混乱，不吐不快。

        希望作者以后越写越好吧。』

        尤悠盯着屏幕，怔忡了大半天。最后，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情在那篇评论下回复说：

        『呵呵……宁可烂尾，绝不BE！』

        这句话，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不过，又怎么样呢？在那个奇异的世界里经历的一切还鲜然如昨，怎样都好，反正就是HE！

        于是，她怀着这种又是失落又是欣慰，时而自我否定时而又自我激励的心情重返学校。

        越来越漫长的等待，将焦躁催化到一个让她无法忍耐的程度。一天晚上，对着电脑的她终于鼓足勇气，点中了网页右下角的那个简写为“HE”的链接。随后打开的页面，让她吓了一跳。那是一张纯黑的世界地图，出版社的位置用银色的闪光点标了出来。尤悠看着那一片在黑暗中熠熠闪耀的银光，不禁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灯光世界地图来。

        这个数量为免太夸张了吧？！

        尤悠咽了咽口水，把鼠标移到了大约是自己所在的城市的地方。左键轻摁之后，屏幕跳转，黑色的书页缓缓翻开，银色的字迹笔笔舒展，写出了“和而不同”四个字。接着，地址、电话、邮箱等等讯息在字下展开。

        地址是同城没错，看来就是这个了。电话……应该能打通的吧？尤悠的心跳忽然加快，握着鼠标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飞快地跳到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做不到啊！！！主动给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打电话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啊！！！

        她纠结着，对自己彻底无能为力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对着电脑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惆怅，时而叹气。看到她这种反应的室友，生出了同一个认识——芳心有主，相思成灾。

        尤悠听到这个判断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本着不被人看笑话的心情，她一口咬定自己是粉上了一个明星。鉴于她情绪激动，举止怪异，而且不容反驳，室友们再一次认定——韩国明星，没跑了。

        揶揄之中，时间过得飞快。天气渐渐转凉，大三上半学期眼看就要结束。那场莫名的穿越边的越来越遥远，尤悠自己也觉得，也许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就像那天杨易均告别时那样，没有“再见”……

        放寒假前的一星期，刚考完所有科目的尤悠身心俱疲地在寝室里收拾。室友们在一边讨论下学期的打算。尤悠的专业比较空闲，大三下半学期就没多少课了。大部分的同学都会出去实习，为将来早作准备。

        尤悠却想着“青春珍贵，切莫浪费”，空下来开篇新文什么的才更有意义，所以室友们谈的话题，她也没放在心上。正当她专心致志想着下一篇文的大纲的时候，手机却铃声大作。她缓下手里的活，看了看屏幕上那个似乎哪里见过的号码，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是个温和好听的女中音：

        “请问您是百战YOYO么？”

        直呼笔名？尤悠有些茫然，老实回答：“是的。”

        对方听起来有些高兴，声音也更明朗了一些，“您好。这里是和而出版社。”

        尤悠的茫然在三秒后破碎，化成了一声惊呼。室友被吓了一跳，纷纷对她投去诧异的眼光。尤悠忙道了歉，冲到门外。心里的激动，让她拿电话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一并抖了起来：“对……对不起……那个……那个……有什么事吗？”

        女中音明显笑了，说：“您好。我们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想找您谈一谈，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个面呢？”

        “方便！！！”尤悠毫不犹豫。

        “那好。明天下午三点，您有空么？”

        “有！！！”尤悠的回答依然毫不犹豫。

        “那么您的学校门口有家咖啡店是吧？就那里好么。位置我们会定好，到时候电话联系您。”

        “好的！”尤悠的兴奋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结束通话的那一刻，她就差跳起来欢呼了。不管那个“工作上的问题”是什么，只要想起自己能和他拉近一点距离，就够她欢喜了。

        她满怀激动，转身时就见所有的室友都凑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谁电话？男朋友？”

        “不会是偶像打来的吧？”

        室友们笑着调侃她。

        “不……不是……”尤悠抓着电话，慌忙想着借口，“呃……呃，是实习单位打来的……”

        出人意料的答案，让所有室友惊讶。但尤悠却言尽于此，任她们软磨硬泡，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第二天下午，不到两点，尤悠就等在了咖啡店门口。她特地换下了一直穿着的那件暗色羽绒服，换了身樱桃色呢风衣，耐着天寒配了羊毛小短裙和长靴。尤悠出门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夸张。心里又是期待，又觉得悲摧。如果来的不是杨易均，那怎么办？可是，如果他来的话，又怎么办？

        她正纠结，就见一辆白色的日产轿车靠边停了下来。看到这辆车，尤悠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她一眼便看到了尤悠，举步走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好，YOYO小姐是吧，等很久了？”

        尤悠认出她的声音，也不知做什么反应好。眼前的女子盘着整齐的头发，身穿灰色高领羊毛衫，一条黑色及膝窄裙，经典款的黑色皮鞋，看起来利落干练，颇有白领风范。尤悠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女子笑了笑，说：“位子已经定好了，我们进去谈吧。”

        尤悠自然没意见，跟着她走进了咖啡店。在包房坐下，那女子点了果盆和普洱茶。待茶水上来，她替彼此都倒了一杯，才开口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她说着，从随身带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尤悠，“我是和而出版社的蒋琳。”

        尤悠小心翼翼地接过名片。不出所料，名片果然也是黑色革质，烫银的字迹闪闪发亮，写着：和而出版社江南分社业务部主任蒋琳。

        主任啊……尤悠满心敬畏，看了她一眼。

        “我查过一些你的资料，你的真名是叫尤悠对吧。”蒋琳笑着说。

        尤悠只能点头。

        “你应该接触过我们的编辑了吧？”

        听到这个问题，尤悠脸一红，低下头，用微弱的音量答应了一声：“嗯。”

        “说起来，上次那件事，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蒋琳喝口茶，“在处理的流程上也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其实照理来说，发生这样的事，是不该让作者轻易回去的。”

        “轻易回去”？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诡异呢？尤悠顿觉一股寒气不知从何而来，让她有些心悸。她看了看蒋琳和善的笑容，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错觉。

        “那位编辑也没有将此事上报，还是年底整理监控录像时我们才发现的。”蒋琳叹口气，“所以，这件事也造成了一些麻烦。你应该能理解吧？”

        “呃……嗯……”尤悠深觉不祥。

        “不过呢，我们是一个正规公司。既然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补救。虽然有很多方案，但无论如何，能和平解决是最好的。和谐社会嘛。所以……”蒋琳眯着眼睛笑了笑，问她，“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尤悠身子一颤，不自觉地往沙发上靠了靠。这种“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要是不加入就杀你灭口”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对于杨易均所有的幻想都被现实的恐怖压了下去。她的脑海中无数思绪翻滚而过，最后却只得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我愿意！”

        蒋琳满意一笑，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来，“那这份合同你签一下吧。”

        合同？尤悠壮着胆子瞄了一眼。不会是卖身契吧？？？

        “实习编辑，月薪1600，全勤奖1000，交五金，附加一份意外险。食宿全包，交通费全额报销。”蒋琳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待遇非常不错，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了。”

        尤悠听出那声音里的些许威胁之气，连仔细看合同的心都死了。她怯怯抬头，问：“有笔吗？”

        蒋琳从包里取了一支钢笔递给她，看着她签完字，她又微笑着说：“对了，工作时间是早晨9点至下午5点，但需要24小时待命，全年10天休假，此外没有双休日和国定假日。没问题吧？”

        尤悠僵住了。好半天才艰难地点了头，“没……没问题……”

        蒋琳收起合同，说：“很好。那么过完年之后，你就来公司报到吧。地址我名片上有。”

        尤悠僵硬地点着头，意识到那合同竟然只有一份，那上了贼船的感觉愈发强烈。蒋琳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收好文件，一边喝茶，一边心情愉悦地尤悠谈起了工作方面的事。但尤悠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悲摧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句感叹：

        难怪都是黑色的！黑暗组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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