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迷思

大理石材质的小区大门映入眼帘时，亭里的保安已经很有眼色的准备打开车闸，但陈桥下意识的踩了一脚刹车，靠边停在入口的桥头，随即将车熄了火，按下一半车窗，点燃一支烟，静静的，一个人坐着发呆。

        曾听说过，已婚的男人享受下班后到家前躲在车里一个人的时刻，好像那一刻，他不是谁的父亲、不是谁的丈夫、不是一个担着一家人的顶梁柱，好像那一刻，时间和空间都出现了真空，他只是他自己，一个想清空情绪、重新变的无坚不摧的男人，这是成年男人面对生活困境最容易实现的解压方式。

        一支烟很快燃尽，陈桥从发呆中醒过神，将烟头掐灭，重又点燃一根，却只是任它燃着，没有放到嘴边，转头往车窗外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路面上积下薄薄的一层，道边的树冠都被染上雪意，白的让人发慌，车里的顶灯没有开，路灯亮着，昏黄的灯下，烟头忽明忽暗，照亮了腾起的青烟，让人眼睛发涩，他跟自己说，他只是需要抽支烟，不想熏到孩子，但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在窃窃私语：为什么不是她？她为什么不是在家里等着他的那个女人？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犹豫不定过，即使是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犹豫，心好像吊在半空中的一缕细丝，微微被风一带，就会倒向自己无法掌握的方向。

        难道只是因为这一场雪？

        一支烟抽完，刚发动汽车，手机忽然响起，他一手转方向盘，看也不看的接起来：“你好！”

        那头先是一片寂静，呼吸声清晰可闻，过了几秒钟才有轻柔的声音传出来：“你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陈桥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是最准的吗？他不过是刚刚走了神而已。

        没听到回应，那头也安静了，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尴尬。

        “我快到家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睡吧，别等我了！”陈桥收起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尽量放缓语气，仿佛刚才的那些脆弱的、不能见光的情感从未出现过，瞬间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上，说着晚归的丈夫应当说出的话。三岁多的孩子正是缠人的时候，尤其是男孩子，林蔷原本在银行工作，孩子出生之后就辞了，专心在家带孩子，陈桥的公司越做越大，他需要稳定的后方，林蔷对此毫无怨言。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愧疚，即使许曼戈当初真的答应嫁给他，她也不可能像林蔷这样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年龄是原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许曼戈性格里那些向往自由、浪漫的因子，注定她不可能安于一室，至少不可能为他这么做。

        但林蔷这么做了，他们结婚的时候，陈桥的公司正处于扩张期，忙的没日没夜，加之刚与许曼戈分手不久，对她多少有些冷淡，不久她怀了孕，陈桥没空照顾她，而他妈妈身体一向不好，她便主动提出回娘家安胎，有小半年的时间，他只在周末的时候去她娘家陪她一两晚，接到电话又飞快的回到公司。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婚姻里他获得的比失去的多，他想要的安稳、想要的陪伴，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婚姻让他顺顺当当的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外面下雪了，路可能不太好走，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那头字斟句酌般说了这句话，之后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

        电话挂了以后，原本已经要进小区陈桥，猛打一下方向盘，转弯朝反方向疾驰而去，车尾灯快速消失在远处。

        陈桥的黑色雷克萨斯出现在桥头上的时候，林蔷透过窗口看见了，她哄睡了孩子，一直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看书，耳边是墙上挂钟走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像是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随着时间流逝了，每过几分钟，她总是忍不住要往小区的大门口看一眼，数不清第几次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在等的人，于是起身到厨房，将煨着的鸡汤盛出来放在餐桌上。

        但等了一会儿，汤的热气已经散尽，他还是没有开门进来，犹豫许久，她拨通了电话，然后还是在那个窗口，她看见他飞快的逃离一般的远了。

        林蔷听见自己心里的哭泣声，就像几个小时以前，三岁的儿子那阵意义不明的嚎哭，哭的人心都要碎了，听的人却永远搞不清原因。

        她默默的将鸡汤倒回锅里，然后关了灯，在黑暗里坐着，窗外的灯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冷色的桌面上，分外凄冷。

        这套房子是结婚的时候刚买的，四室二厅，地段金贵，远远的可以看到外滩的灯光，在银行工作的林蔷非常清楚，如果是她自己买这套房子，三成首付，剩下的部分20年不吃不喝，30年吃糠咽菜，40年拼死拼活才能在房产证快到期的时候买完。

        婚礼的日子定下之后，他匆匆买下了这套全装的现房，打扫之后就搬了进来，初时房款交了五成，如今几年过去，按揭款从来都不是问题，办房产证的时候，他把林蔷的名字也加了上去，就这一点，便把林蔷母亲本地小市民的优越感抹杀殆尽，即使要照顾怀孕的女儿、时不时的让女儿独守空房也无怨无悔。

        林蔷也是一个有点爱慕虚荣的女人，银行的那些年轻漂亮的柜台小姐，对银行的那些vip如数家珍，不能浓妆艳抹也每天想着法儿跟那些金主搭讪，陈桥当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胜在年轻有为、潜力股，为她挣了不少面子。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有了这样的前提，才只交往半年便结了婚。

        正式交往不久，她第一次到他公司去，他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百叶窗拉下来，她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才看见他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来，那女人穿一件束身长裙，身材姣好，长发染成红色，随意披散着，略施粉黛，不需卖弄，自有风情万种。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齐膝套裙，清汤挂面，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陈桥看见她，眼里的尴尬稍纵即逝，不过他很快笑着走过来，十分自然的揽着她的腰：“你来啦！认识下，这是我的客户经理许曼戈！”

        “林蔷，我的未婚妻！”说到这儿的时候，她明显感觉腰间的手紧了紧。

        对面的女子愣了下，很快笑着伸手来握：“你好！我是许曼戈！”

        两个人的表情和反应如此相似，明明是笑脸，她却感受到一丝凉意，瑟瑟的伸手触了一下。

        许曼戈回头冲办公区喊了一声：“老板娘来了！大家来见驾！”

        一大群人都围过来起哄要陈桥请客，许曼戈借机走开。

        甫一转身，陈桥便放下了绕在她腰间的手，脸上的黯然不加遮掩。

        站在人群里，她的心一寸寸的往下沉。

        晚上，陈桥请公司的员工吃饭，她列席，许曼戈没来，那些稍微喝了些酒的年轻人“老板娘老板娘”叫的无比亲热，陈桥却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连那些敬给她的酒都代劳了。

        她开他的车送他回家，他喝多了，公司的人把他扶上车便各自散去，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带回家放到床上，累的直喘气，刚准备起身的时候被他一把扑倒，接着铺天盖地的吻落上来，醉意和□□交织的眼睛里，满溢着深情。

        曼戈！

        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

        曼戈！

        我恨你!

        林蔷没有力气推开他，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和疼。

        心酸是因为自己，遇见了爱着别人的男人；心疼的却是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他，如果不是喝醉了酒，他断不会把这样的一面给人看。

        第二天早上，陈桥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晚醒酒汤，客厅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

        他起身走出去，看到林蔷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并不记得自己昨天喝醉了以后的事情，但他看到了林蔷身上穿着的一件他的旧衬衫，恍然看到那时的许曼戈。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以后不会了。”

        林蔷转头看他笑了下：“没关系！我不介意！”

        陈桥看着她往烤好的面包上涂果酱，她的手很干净，指甲剪的很短，不像许曼戈，总在指甲上绘各式图案和颜色，左手腕上还有一枚黑色的玫瑰刺青。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林蔷，你要嫁给我吗？”

        林蔷愣了一下，心里一股热流轰的往上去，她挣出手：“别开玩笑！”

        她本来觉得很滑稽，昨天还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一觉醒来就抓着她的手求婚，这个男人是有多自负！

        但她攒足勇气抬眼看向他的脸时，却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她已经30岁了，但这竟是她生命里第一次听到求婚，

        所以，她只是淡淡的将之称为“玩笑”！

        多好笑的玩笑！

        这么想着，她不禁就笑出声来。

        陈桥疑惑的看着她：“求婚很好笑吗？”

        他向许曼戈求婚时，比这正式的多，钻戒、玫瑰、小提琴、下跪，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别开玩笑了！”

        林蔷原谅了他，昨天的事毕竟只有她自己才记得，若是真的想要抹灭，也不是不可能：“没有，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那你会考虑吗？”陈桥步步紧逼，他太需要这次成功了，不管是公司的事情，还是许曼戈都让他觉得无比挫败。

        林蔷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盘桓，她故作轻松把涂好的面包递给他：“那也得等你表现出诚意啊！”

        陈桥接过面包咬了一口，看着林蔷袖口的果酱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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