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安耐毁誉，八风不动
从机场往医院去的路上，薛灵舟收到了傅春江的电话。
电话说温子瞻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灵舟热泪盈眶。
足足一个星期，终于醒了，那一瞬间，悬在心头上的千斤巨石终于放下来了。
回到病房，薛灵舟推开门就见醒来的温子瞻精神呆滞，目光无神地坐在床上。
那样的他让薛灵舟感到无比陌生。
温子瞻木然地转头看向薛灵舟，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
薛灵舟缓步走过去，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他身子。
“抱歉，让你担心了那么久。”温子瞻垂首下来，声音没一丝感情说道
“不要说这些，只要你没事，一切都好说。”
“谢谢你。”
“你怎么了？”薛灵舟关切地扶着他的肩膀，“你怎么对我这样陌生了？”
薛灵舟的话很轻，却似一根锋利的入肉毒刺，一下子刺痛了温子瞻的心。
只见温子瞻哆嗦了一下，双手捧着头，弯着身子，垂着头痛苦道：“我好像又回去之前那个状态了，怎么办……我不想回到之前那样，我不想。”
他忽然紧紧抓住薛灵舟的手，惊慌地说：“灵舟，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大师兄了，我梦到是我亲手下的毒，是我毒坏了大师兄的嗓子，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薛灵舟越听越心慌，忙抱着温子瞻，安慰着：“别怕，那都是梦，都是假的，梦是相反的呢，不要怕。”
“但那个梦真的好真实，好可怕，怎么办，灵舟，你帮帮我。”
“没事的，有我在呢。”薛灵舟心慌不已，却不得不稳住心神来，不然温子瞻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师傅从小就教导我们，为人处世，应修得安耐毁誉，八风不动的境界，但是我发现我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你能帮帮我吗？”
”你可以的，真的。”薛灵舟安慰着他。眼前的温子瞻是薛灵舟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温子瞻痛苦且无助地哀求自己帮帮他的样子让薛灵舟心如刀绞，她不忍心看到温子瞻这样，看到他这样，仿佛是自己在受难，太折磨人了。
听到温子瞻声声哀求的话语，薛灵舟霎时间泪流满面，情难自禁，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问自己“我怎么才能帮到他，我该怎么办才能帮他……”
……
那天晚上，薛灵舟彻夜难眠。她一闭眼就能看到温子瞻悲恸无助自责的神情，这让她无法入睡。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她推开窗户，看着西沉的月光，心情郁郁寡欢起来。
情绪极低的她拿出手机，随意翻起了手机联系人。忽然停在她母亲的页面。薛灵舟鬼使神差地打了母亲的电话。
凌晨三点，大抵沉溺于梦乡当中吧。
然而薛母出乎薛灵舟意料接了电话。
“怎么了灵舟，怎么那么晚不睡觉？”
从薛母说话的声音，薛灵舟知道母亲是被自己的电话吵醒的。
见女儿迟迟不说话，薛母忽然紧张起来：“灵舟，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快告诉妈妈，怎么了？你这样妈妈好担心你。”
母亲关切紧张自己的声音一直回荡耳边，这让薛灵舟瞬间绷不住情绪了，泪如泉涌。
听到女儿哭泣的声音，薛母心如乱麻：“灵舟，你倒是说话呀。”
“妈，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帮子瞻，我怎样才能帮他，我不想看他痛苦难受。”
“子瞻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薛灵舟抽泣地将这些日子的事都告诉了母亲，说完后，她已经不哭了，但脸上仍挂着泪珠，双眼和鼻头都通红的。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软糯地说：“妈，你快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帮到子瞻。”
只听薛母笑了几声。
“妈，你笑什么。”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不知道……”
“灵舟呀，首先这个时候，你不能乱，你一定要稳住。现在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带子瞻去旅游散心好了，旅行会忘记很多东西的。”
“旅行？”
“对呀，你们还是不要在南京了，出去一段时间，子瞻这孩子太苦了，你好好陪他玩玩吧。”
”可以吗？”
“可以的，不要想太多了。”
薛灵舟猛然想起那次和温子瞻一起的新疆禾木之旅。
那次是温子瞻自我疗愈的旅程。
她想，这一次，应该是她救赎他的旅程。
……
雨下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才停歇下来。
雨后，城市的空气像是被漂洗过一样，干净清新。
温子瞻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浅浅呼吸着雨后空气。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微一侧头，见薛灵舟的身影轻盈来到身边站定。
“灵舟，你来了。”他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得无力。
“好点了吗？”薛灵舟歪头看他，笑容阳光活泼。
她希望自己的笑容能感染到温子瞻。
“好多了。”
“那就好，对了，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薛灵舟忽然一脸俏皮地说。
“商量？”
“嗯呢，怎样？”
见薛灵舟眉飞色舞的样子，温子瞻失笑点头：“好呀，你说。”
薛灵舟沉吟笑道：“能不能借我一周的时间。”
“借一周时间？”他一脸诧异。
薛灵舟满脸神秘：“是的，借不借。”
温子瞻没多想，只说：“既然你要借，那我便借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要干嘛吗？”薛灵舟忽然反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你。”
薛灵舟笑吟吟：“很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想借你一周时间去一个地方。”
“好呀，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薛灵舟继续神秘。
他一笑：“好，听你的，去了就知道。”
“那说好了，三天后，你收拾好行李，我们一起去机场。”
“好。”温子瞻笑着点头。
他相信薛灵舟，就像相信他自己。
……
三日后，机场。
薛灵舟和温子瞻约在机场咖啡厅见。
温子瞻比薛灵舟早到，薛灵舟到时，就见温子瞻点了咖啡在一边安静地坐着。
温子瞻似乎目光时刻注意着外面，一见薛灵舟走来，他起身招手。薛灵舟见着了人，笑着迎上去。
“不好意思，是不是等我很久了？”薛灵舟一脸不好意思。
温子瞻喝了口咖啡，抿嘴笑笑：“还好。”
薛灵舟坐落，见时间还早，亦点了杯咖啡。刚点完咖啡，就见她拍了一下脑门，懊恼地说了声：“该死，我居然买了这事儿。”
坐对面的温子瞻见状，不禁皱了眉：“怎么了？”
薛灵舟苦着一张脸：“我是想和你去香港的，但我忘了你没有港澳通行证，你怎么去呀……”
“我有呀。”他说。
闻言，薛灵舟惊诧：“你不是从来没有去过香港吗？”
温子瞻微笑：“那次和你去吃冰室，你说有机会带我去香港玩，那时我就去办了，想着有一天能用上。”
听了这话，薛灵舟仍是苦瓜脸，垂首摇头道：“但是这也于事无补，你就算有港澳通行证也没带在身上呀，你都不知道我要和你去香港……唉，都怪我，玩什么神秘，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见薛灵舟这样自责，温子瞻宽慰道：“你不用这样，我带了。”
“什么！”薛灵舟十分震惊地抬起头，“你怎么就带在身上了？”
温子瞻只是笑：“其实，我老早就猜到你要带我去香港了。”
“啊这……”
“你说让我借你一周时间时，我大概就猜得到你要和我出去旅行，之前你说过要带我去香港的，我就想，你或许是想这次带我去，所以我提前带了。”
薛灵舟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
温子瞻目光深深地凝着薛灵舟，淡淡道：“其实，我知道你的用意……”
话声一落，薛灵舟蓦然抬起头来，黑而亮的眼睛与温子瞻相对着。略带些诧异，好像在问“你都知道了？”
温子瞻轻声笑道：“和上次新疆禾木之行一样，为了治愈我，是吧？“
她的心里被温子瞻看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大方方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是想让你变回曾经那个自己，我不想你再被那些糟糕的过往困扰，我希望你开心。”
温子瞻低垂下头，沉声道：“对不起，我知道，是因为我在医院对你说的那番话你才这样的吧。我其实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之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希望你看到我重新回到那个样子，让你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但是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做不到，我还是失控地让你知道我的状态并不好。”
佛家言“安耐毁誉，八风不动”
人生长河，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四顺四逆，统共这八件事。
所谓顺利成功是利，失败是衰，背后诽谤是毁，背后称赞是誉，当面赞美是称，当面漫骂攻击是讥，痛苦是苦，快乐是乐。应当修得遇八风中的任何一风时情绪都不为所动，这才是八风不动。
然而八风不动又岂是说做便能做到的？
温子瞻现在的情绪，薛灵舟真的能理解：“求求你不要这样，请不要隐瞒我任何东西，之前为你做的那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那些也没有前功尽弃，不必如此，你既然现在很痛苦，那就先痛着吧，我陪着你。”
“可是……”
薛灵舟打住他的话，说道：“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在对抗，你有我，不管你是什么情绪，什么状况，我都会帮你的。”
话落时，温子瞻眼睛像是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住，眼前视线陡然模糊起来。只见他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微仰着头，咧着嘴笑了出来。
彼时，他心中无限感慨，好像每次在他情绪崩坏，他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个薛灵舟。不管自己是什么状态，薛灵舟都会不离不弃地跟着自己。
这一刻，看到面前的薛灵舟，温子瞻忽然忍不住自己。他猝然地将薛灵舟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
温子瞻这一举动无疑让薛灵舟恍神又无惜。此时此刻的薛灵舟不由僵硬住身体，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感觉到温子瞻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这时，薛灵舟正要说话就听温子瞻开口说了句：“灵舟，做我女朋友吧！”
温子瞻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深沉好听，咬字清晰，字正腔圆，仿佛一直回荡在耳边，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我……”薛灵舟一下子如失语般，半晌都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子瞻放开了薛灵舟，目光平视着薛灵舟，双手扶着薛灵舟的肩膀，诚恳地说道：“灵舟，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可愿意做我女朋友？”
看到温子瞻的黑亮有神的眼睛，薛灵舟顿时脑袋像浆糊一样，没个思绪，但她能清晰地判断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与决定，所以，下一秒就见薛灵舟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一连点了几个头后，终于说了句：“我也喜欢你。”
温子瞻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捧着薛灵舟的脸，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温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那么久了，我终于告诉你，我的心意了。”
薛灵舟笑了，抬手去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起来，彼此传递着掌心的温度：“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温子瞻想了想：“应该还会拖着吧。”
薛灵舟靠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就不怕我转头喜欢别人了？”
“怕过，但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机会说……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很怂？”
薛灵舟抿嘴，细声道：“怂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呢。”
在薛灵舟心中，告白这种事，不管是男是女来做都无伤大雅，因为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情感的权利，因此，她并不觉得向一个男生告白就是倒贴。喜欢温子瞻这件事，她一直想亲口告诉他，只是她觉得自己很怂，一直没有机会去讲。
还好现在，温子瞻亲口对自己说了，一切好像都来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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