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傅与时大步流星地迈进来，风掀起衣角，窸窣作响。傅演愣了一下，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才道：“来得这样快！”
傅与时并未行礼，而是径自坐下，“来听听祖父会怎样规劝孙子。”
“规劝？”傅演笑了：“我为何要规劝？你难道不是早已察觉你娘对阿眠的不甚在意？你尽
可以放弃一切，带着阿眠远走高飞，但又不能完全下定决心，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早已浸入
内心，所以才想着周全不是吗？”
“是，”傅与时冲口而出，“我是想着才用功读书……”
“没想到中状元之后反而拉大两者的差距，不仅助长你母亲早就不平的心思，如今更为名声
所累。今科状元名扬四海，若为了一个女子背上不孝之名……朝廷可是提倡以孝治国的。”
傅与时冷哼一声。
“其实最关键的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对阿眠也没有信心。你不知道你们的感情能否对抗
世界，但代价又是如此具象和庞大。与时，你想过没有，究竟喜欢阿眠什么？”傅演双眼闪
着精光，似乎已然看穿坐在椅子上的傅与时。
傅与时怔住，这好像是第二个人问自己相同的问题。
他喜欢阿眠什么呢？他其实从小到大并没有特别的嗜好，偏爱的食物、颜色、书籍都没有。
这些年，生活像每天早晨在前宁街上驶过的马车，有条不紊却又沉闷无比。
“你好像很乖！”
“表哥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傅与时脑海里无端又冒出那两句话。他眼神迷离，仿若自言自语地说道：“阿眠像……风一
样……”
安平侯颇为惊讶地看了自家孙子一眼，“风终究是会停驻的。”
“停驻？”
“不然呢？”安平侯不以为意：“阿眠再随遇而安、再自由，像风、像鸟，最终也是要栖居
的。”
“这也不见得她会栖居在安平侯府！”傅与时不假思索道。
“那栖居在哪儿？”安平侯反问，“苏季威如此聪明绝顶，费尽心力为她安排，这里已然是
她最好的归处。”
“姑父如果预料到现在这般状况，一定会为阿眠另谋出路的。”
“你错了！”安平侯抬起头，声音透着沁人的凉意：“他预料到了。”
傅与时愕然，只听安平侯继续道：“与时，人的很多选择不是在好与坏中选，而是在坏和不
那么坏之间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眠一个女孩子，苏家这么多产业，和安平侯府联姻
是苏季威最好的选择。”
“所以最后还是赌良心吗？”傅与时一脸讥诮。
“赌的是你的良心！”
“那梅姨看来是赌输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安平侯陷入短暂的失语。他隐忍着怒气喝道：“是，所以愿赌服输，她死
了。”随后又感慨道：“你想让她不落到梅姨娘的境地，那就比你父亲能干、担当。与时，我
们所有这些人，大概都会走到你和阿眠的前头，只要你对她好，阿眠是会明白的。一个女孩
子在世上还求些什么呢？”
“我会娶应琳琅的，”傅与时惨然一笑，“应涛和父亲同在工部，又是上下级关系，他更是祖
父举荐入职的……”
“没错，就像丛林里的树，棵棵分明，地下早已联络成网，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生存方式。你
出生之时便已在罗网之中。”
傅与时站起来，拍拍长袍，走到门口时，忽又转身问：“阿眠如果不想……”
安平侯起笔的手顿了一下，“她比苏季威更聪明，更会权衡利弊得失。”
“呵……”
风中传来一声呢喃，安平侯再抬头时，门口已经没有傅与时的身影。
这就是他顺遂人生的第一课吗？傅与时自嘲地想。他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回廊上灯火通明，
月光透过叶缝点点倾洒在石桌上。阿眠此刻在干什么呢？
天空如此深远，仰头却又近得仿佛伸手便能够到星辰。离他既远又近，就像阿眠一样。
傅与时怡然地笑了，垂眼瞥到有人影朝他这边走来。
“我没想过你会同意这场婚事。”他淡淡道。
“是吗？”应琳琅笑了，“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意。”
傅与时当然知道，毕竟他都忘了有多少女孩子向自己投来过欣赏和爱慕的眼神，只是自己视
线所及时，她们或羞怯、或假装，混沌得彷佛脸上挂了一层雾。
“我的婚事从来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应琳琅悠悠道：“你算是我够得着的最好的选择了。”
“我真荣幸。”
应琳琅假装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当父亲试探性地提出婚事时，自己心里居然隐隐
生出一股雀跃和如愿以偿的快感。虽然不愿承认，她是羡慕苏眠的。借这股风之力，自己这
算是上青云了吗？
“我并不奢望你突然就对我怜惜，也明白你们之间的情意。我不会阻止你们的。”
傅与时轻抚着额头，扯了扯嘴角，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都变了副模样似的。
“哥哥，我听说……”
傅与梦人未到，音先至，伴随着匆匆脚步的还有风翻动衣裙的声音。她转过回廊，踏进花园，
撞见二人相对端坐的情景，才吐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风吹落墙外的丝竹之声，回廊上灯影摇动。应琳琅忽地站起身，笑道：“我先走了。”
没有回音。她走过傅与梦身边时，瞥见傅与梦正低头若无其事地盯着地面，应琳琅挺起胸膛，
迈着步子，坚定地走了。
看来在侯府上的仪态课果然没白费。傅与梦撇撇嘴，冲到傅与时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傅
与时抢先道：“是真的。”
傅与梦怔住，这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她没有看到诸如愤怒、难过或者悲伤之类的情绪，只有
淡漠和平静。
“我不懂……”
这话实在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傅与时笑道：“不懂什么？”
“哥哥同意了……”
傅与梦状似自言自语，却又相当笃定，“我不懂哥哥明明什么都懂，偏偏又都同意了，为什
么？”
“与梦……”傅与时感到无力，“事情有些复杂，你一个小孩子……”
傅与梦狠狠把指甲陷进手心，感到钻心的疼：“我不是小孩子了，从我娘死的那天起。”她自
嘲地笑笑：“这事能有多复杂呢。哥哥既然要娶应琳琅，就和阿眠姐姐退婚吧。”
“退婚？”傅与时错愕。
傅与梦怒极反笑：“你们都想到这一出了，居然没想过退婚？简直太荒谬了。”
傅与时下意识看向傅与梦。她紧抿着双唇，脸上流露出嘲讽的笑容。自己都有多久没和她仔
细交谈，怎么还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呢。
“与梦，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我记不清了。”傅与梦淡然一笑，随即正色道：“哥哥，如果你真的在意阿眠姐姐，就退婚
吧—私下悄悄退婚。”
“遭退婚的女孩子的名声……”
傅与梦看了他一眼，“所以私下悄悄退婚，盛京城内知晓你们婚约的人原本就少，这样方可
把影响降到最低。哥哥，阿眠姐姐这么骄傲的人，难道你娶了别人，还幻想和她以另外的方
式在一起吗？”
傅与时苦笑道：“你果然不是小孩子了。”
“退婚！？”冯氏失声惊叫，“不能退婚！”
傅与时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失态的表情。傅祖荣赶紧拍拍冯氏的肩膀让她镇定，转而微
笑道：“与时说笑呢，你和阿眠交换了庚帖，婚姻是作数的，只是没来得及商谈细节苏季威
就死了，但死前可是把阿眠托付给侯府了。”
“可我现在没办法和阿眠履行婚约了。”
“哼……”冯氏气得东倒西歪，敢情在这里等着。她就说，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了解，怎么可
能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答应了。
“与时，”傅祖荣陪笑道：“这不，你祖母眼看着要不好了，万一……到时候爹就得丁忧三年，
而你也才刚进翰林院……”
“父亲如何保证冲喜之后，祖母就会好转？”
这个儿子……傅祖荣微微挑眉，“不能保证，但我们不能不孝。”
傅与时嗤笑一声，“娶阿眠也能冲喜。”
“砰！”
冯氏把茶碗狠狠摔在地上，“你在确认什么？想听什么？”她厉声道：“那好，我告诉你，是
我嫌弃苏眠门第低，不愿意你娶她当正妻。即便所有人都同意你娶她，我这个做婆母的，也
不会让她好过。我答应让你纳她为妾，已经够看得起她了。”
“既然如此，儿子情愿退婚。”
冯氏脸色发青，傅祖荣一把拉傅与时到旁边，小声劝道：“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固执？阿
眠通情达理，不会因为正妻的身份和你闹别扭的。”
见儿子一脸无语的表情，傅祖荣别开脸找补道：“可能短时间内有疙瘩，但你加倍对她好，
她以后就忘记了。”
“恐怕事情不会像父亲预想的一样。”
傅与时垂下眼，慢悠悠地往外走，快出门时兀地转身道：“爹娘不愿意退婚不见得全是因为
姑父托付的缘故吧。”
傅祖荣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走远，恍惚间听到他口中念着“要是不中状元就好了”，他第一
次看到天之骄子的儿子身上流露出失魂落魄的情绪。
冯氏疑神疑鬼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随即拍了下手，“对，这事得瞒着苏眠。”她赶
紧招呼云嬷嬷，让她叮嘱府里的下人，不要走漏风声。
傅祖荣感慨，瞒吧，瞒吧，都到这地步了，做些什么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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