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四皇子到！”
“太孙殿下到！”
两声唱喝如平地惊雷，热闹的厅堂渐渐安静下来，最终连窃窃私语都消弭无声。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苏眠瞥见来人头戴束发鎏金冠，身穿黑色氅衣出现在门前，三十多岁年纪，面容儒雅含笑，
却隐隐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对襟大袖随着他的脚步漾出金色的龙纹。
这就是贤王景琛吗？苏眠注意到，在场的世家小姐们纷纷或用团扇掩面、或低头作羞怯状。
紧随其后的太孙殿下只身着普通常衣，身姿挺拔，步履轩昂，凌厉的气势逼人而来。
傅与梦轻抚着胸口，小声道：“太孙殿下有点吓人。”
两叔侄居然撞到一快。苏眠嘴角噙笑，挑眉看着两人身后捧着各式礼盒的随从鱼贯而入。
景希大步流星地穿过厅堂。
他不经意地扫过宾客席。女孩子们大多脸泛红晕，矜持地低下头，只有苏眠大方地与之对视，
景希甚至觉得她的笑容令人玩味。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立在长公主案前的两位绝对主角。
景琛拱手道：“恭贺皇姐生辰之喜。”
话毕，下人呈上礼物锦盒。
长公主笑道：“都是一家人，难为你，年年这么周到和破费。”
“礼轻情意重，皇姐不嫌弃就好。”
行事滴水不漏，果然是令人如沐春风啊，苏眠兴致勃勃地观察。
两人说笑一番后，福慧长公主才道：“景希，你也来了。”
景希躬身行礼，“祝皇姑姑岁岁年年，青春永驻。”
“你这孩子……”福慧长公主看着下人捧上的锦盒，惊讶道：“你这孩子才到宫外开府，怎
么如此破费？”
景希忙道：“这一大半是皇爷爷赐的礼物，剩下的是侄儿的小小心意。”
福慧长公主有几分恍惚。驸马殒命，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怪父皇的，所以这些年才不肯低头。
福慧喃喃自语道，“父皇……他……”
“皇爷爷很开心，昨儿还喝了一盅。”
“父皇年纪大了，怎能喝酒？”
景希幽幽叹气，“这就需得福慧姑姑进宫劝劝皇爷爷了。”
福慧嗔怪地看了景希一眼，“鬼灵精。”
景琛笑道：“皇姐进宫看父皇，父皇一定乐得合不拢嘴。”
“敢情今儿你们两叔侄商量好了一起来打趣我，”福慧长公主板着脸道，“你们快去帮浩宇招
呼客人，在这儿，女眷们倒比先前拘束了。”
两人这才由下人领着前往秦小侯爷处。
没好戏看了。苏眠遗憾地收回目光，才发现案几上的碗碟空的差不多。环顾四周，其他世家
小姐都只是浅尝辄止，只有自己……
呃，看来看戏下饭。后果就是一不小心吃多了，她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苏眠弯着腰小心往后退，朝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傅与梦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傅与梦连忙捂住嘴，摇摇头，苏眠一脸笑意地溜出宴会厅。
厅内觥筹交错，谈笑欢颜，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人中途离开。
此刻宴会正酣，花林中只有苏眠一人。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她俯身贴着园林一角的围墙行走。走到栖霞亭下方，几株青松沿墙
而植，翠绿的伞盖形成一片浓荫，苏眠喘着气躲到阴影里乘凉。
栖霞亭修筑在围墙之上，翼然俯视整个花林，风景绝佳，恰好也是苏眠的目的所在。
“满目芳华，层林尽染，果然是赏海棠的最佳位置。”
听到上方传来人声，苏眠下意识躲进青松与墙之间的阴影之中。
“可惜，就是小了点。只多一个人，空间就越发挤了。”
景琛笑着坐到亭边的廊椅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日渐长大的侄儿，心里的厌恶和忌惮与日俱增。
景希凭什么天然地享有那个位置的继承权？自己的父皇偏心过世的太子就罢了，连太子的儿
子也宠爱有加。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接进宫亲自教养，更让当年的苏季威启蒙教导景希，不
就是为他亲自培养能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天也不愿意于国于社稷毫无建树的太孙殿下如愿以偿。
“四皇叔有理，想来当初福慧姑姑该让工匠建得宽敞一点才好。”
景希站在围栏边，眺目远望。
四皇叔！苏眠脑中警铃大作，亭里的人是四皇子景琛和太孙景希。这两人难道真的如传言中
一样水火不容吗？她越发贴紧围墙，心却怦怦直跳。
这个侄儿能躲过宫中的明刀暗剑长到如今，景琛自然不敢小觑。何况他现在还摸到西北军需
案的苗头，不知道究竟掌握到何种程度。
“听说你在五城兵马司查到有人倒卖军马？”
“是啊，这还托辛小侯爷的福，要不是他纵马闹市……”景希云淡风轻地回答，仿佛在说一
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而已。
辛忱的马！苏眠在心里默哀，辛小胖也太惨了。
景琛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不以为意，谁知道到底是不是辛忱纵马一事引出来的。但是现在
这件事牵扯上西北军，他不得不管了。
“皇叔不知道，某些官员真是贼胆包天，手都伸到西北军的军需上了。”
苏眠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这是自己可以偷听的事吗？
景琛面不改色道：“西北边疆之事，兹事体大，要详加细查。不过凡事过犹不及，你刚刚入
朝，量力而行方为上策。水至清则无鱼，皇家还是要倚仗这些大臣办事的。”
景琛边说边用力拍拍景希的肩膀，之后闲步走出栖霞亭。
苏眠隐在青松和围墙的间隙之间，看着四皇子景琛步伐矫健地离开，而自己却不敢有一丝动作。
她只得无语望苍天。
栖霞亭外，海棠丛林，云蒸霞蔚，景希却只是嘲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讥诮地自语道：“真是难为四叔了。我不过宴会中途到园里欣赏美景，他竟连贴身侍卫都
没带就跟过来了。”
亭下的苏眠勉为其难竖起两只耳朵。
“殿下的意思是……”黑七恭敬问道。
“他这是威胁我。军需案一旦呈交陛下，兵部势必拔出萝卜带出泥，王东虎也不会有好日子
过。兵部恐怕早暗中站队四皇叔了吧。”
苏眠只觉得景希的声音冷峻而遥远，只听他继续道：“我这位皇叔，这么多年在朝臣中享誉
贤王之名，不知道这一次还贤不贤得了呢。”
黑七唯有沉默。
景希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道：“走吧，宴会还在其乐融融，我们也不好离席太久
不是。”
黑七觉得今日的太孙殿下有些奇怪，具体却又说不上来。他恭敬地跟在景希身后走下栖霞亭
旁的台阶。
苏眠能听到“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闭上眼睛祈祷“快走快走。”
要不是挡住太阳的云层散开，照亮一片青松与墙壁间的阴影，景希是不会看见淡紫色的裙
摆的。
苏眠小心翼翼地睁开右眼，见景琛正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她，“墙角好听吗？”
苏眠作投降状，木木地摇摇头。
景希冷哼一声，扯着她往林深处去。
苏眠不住地挣扎，转身可怜巴巴地看着黑七，黑七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景希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苏眠低着头站在他身前，背着手，身体左晃晃、右晃晃，整个人无
所适从。
“对不起。”她讷讷道。
景希倒有些吃惊，前两次见面两人都剑拔弩张的，没想到这次道歉得还挺快。
“我其实没有听懂。”
“呵……”景希讥诮地看她。
苏眠自知理亏，苦笑道：“其实，我只是趁人少的时候来看看海棠林，没想到……”她长长地
叹一口气，“这真的不是我之所愿。请太孙殿下放下，我一定守口如瓶。”
景希随意问道：“你知道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吗？”
苏眠眨眨眼，“死人？”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时候抖什么机灵。
“你在安平侯府也这么装傻吗？”
苏眠发誓，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个人。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满脸堆笑道：“太孙殿
下要怎样才能不计较今天的事？”
景希抬头，海棠花枝间碧空明亮如洗，阳光斑驳地洒下林间。
“如果现在下雨，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景希悠然道，毕竟雨可以洗刷掉世间的一切。
苏眠抑制住内心强烈想翻白眼的冲动，此时此刻，艳阳高照，怎么可能下雨。
“你等一下。”苏眠没好气道，然后跑到海棠林里的小池边，折下好几枝长约一米的柳条，
用手帕把根部绑在一起，编成麻花的形状，将尾部用多余的柳枝捆结实，作成一条辫子的形
状。
景希耳边闻得簌簌声，抬眼便见苏眠挥舞树鞭穿梭在海棠林中，抽打着花枝，漫天花瓣飘落
下来，真如雨丝一般。
“花雨哦。”苏眠额头渗出汗滴，仰着头看景希，双眼亮晶晶的。
景希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静静听着花落下的声音，突然道：“你在安平侯府过的好吗？”
苏眠不明所以，点点头。
“会一直这样好？即便有利益冲突也是温情脉脉？”
景希话里的凉薄让苏眠很不舒服。她正色道：“太孙殿下的要求我已办到，先告辞了。”
“安平侯的儿子，你的舅舅，傅与时的父亲傅祖荣是不是有一位姓梅的姨娘？”
苏眠赫然转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希笑道：“梅家是京城最大的军需供应商，此次的军需案牵扯到梅家，西北军，而傅祖荣
此前在兵部的库步司当职。你说，堂堂安平侯府，当年为何要与一介商户的梅家结亲呢。”
“这与我有何相干？”苏眠攥紧垂在身侧的手，觉得手心有细密的汗渗出。
“你不是听不懂嘛，我解释给你听。”
“哦？”苏眠挑衅地看他：“那我有一个忠告，太孙殿下没有实打实的功劳是赢不了的。”
说完，苏眠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海棠林。
景希一脸怒意，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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